1 家有一“宝”,是块啃不动的老古董七月的阳光透过纱窗,
在客厅的水磨石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几何图形。电风扇摇头晃脑地发出规律的嗡鸣,
却驱不散空气中的黏腻。我,李建国,四十三岁的互联网公司项目经理,
此刻正襟危坐在藤椅上,仿佛回到了小学课堂。我的"考官"——六十八岁的李保国同志,
退休八级钳工,正闭眼靠在老式藤沙发里。他粗壮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
和着手机外放的《在希望的田野上》的节拍。那部被我淘汰的智能手机,
此刻正以最大音量工作,仿佛要把歌声烙进墙壁。"爸,"我清了清嗓子,
把反诈宣传单又往前推了半寸,"现在骗子专盯老年人。特别是那种冒充公检法的,
一开口就说你涉案......"他眼皮都没抬,只是伸出那根曾车出过精密零件的小指,
慢条斯理地掏了掏耳朵,然后凑到嘴边轻轻一吹。"听见了。"他终于开口,
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我说建国,你当你爸我这双手只会拧螺丝?
当年厂里进口的数控机床趴窝,德国专家都摆手,是我带着三个徒弟,
对着字典啃了三天德文说明书,让它重新转起来的。
"这种"我修过的机床比你写过的代码都多"的论调,是我家日常交流的保留节目。
我在互联网行业摸爬滚打十五年,习惯用数据说话;他却坚信这世上最可靠的,
是那双手和几十年积累的经验。上周我给他买的智能血压计,此刻正躺在茶几底下吃灰。
"花里胡哨,"他当时嗤之以鼻,"还没厂医务室那个水银的准!心跳快慢我自己摸不出来?
非要看这些曲线图?"我试图解释大数据分析的重要性,他直接打断:"大什么据?
机床转速正不正常,我耳朵一听就知道。现在连量个血压都要连网?"母亲坐在窗边打毛衣,
银针穿梭,嘴角噙着看透世事的笑意:"你们爷俩啊,一个非要教老猫上树,
一个非说树没他爬过的电线杆结实。"我知道正面强攻无效,改用迂回战术。掏出手机,
把反诈宣传单拍照发到"幸福一家人"微信群,特意@了李保国。
他的手机在茶几上震天响地"叮咚"一声。他慢悠悠拿起来,老花镜滑到鼻尖,
眯着眼看了两秒,手指在屏幕上戳了几下——不是回复,是设置了免打扰。"净整这些虚的。
"他嘟囔着,把手机往沙发缝里一塞,起身背着手踱向阳台。阳光勾勒出他依然挺拔的背影,
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衬衫肩线笔直,仿佛还承载着某个时代的重量。我望着他的背影,
忽然明白:我要面对的不是一个普通的老人,而是一个时代的工匠,
一个信奉"眼见为实、手摸为真"的最后的守夜人。要改变他,
恐怕得用他听得懂的语言——那种属于游标卡尺和淬火钢的、精确到微米的语言。
2 “公安局”来电,五万块差点不翼而飞三天后的一个闷热上午,
我正带领团队进行新项目线上评审会。电脑屏幕上,产品经理滔滔不绝地讲解着用户画像,
我的工作手机突然在桌面上疯狂震动——屏幕上跳动着母亲的头像。
这个时间点来电极不寻常。母亲深知我的工作节奏,若非急事绝不会打扰。我心头一紧,
迅速接通。“建国!”母亲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你快回来!
你爸接了个怪电话,躲到阳台去了,还把推拉门关得死死的!”背景里,
我能隐约听见父亲激动的声音透过玻璃门传来:“……这不可能!
我李保国一辈子清清白白……”“妈,您别急,慢慢说。”“是公安局打来的!
”母亲的声音带着颤音,“说什么涉嫌洗钱,要保密,
不能告诉任何人……已经讲了二十多分钟了!”我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这正是我反复提醒他们要警惕的“冒充公检法”诈骗!
我脑海中立刻浮现出父亲那张固执却在此刻可能因恐慌而失守的脸。“妈,您盯紧了,
我马上回来!”我对着麦克风快速交代,“家里有急事,会议暂停。”没等回应,
我便抓起车钥匙冲出了办公室。行驶在拥堵的高架路上,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
我紧握方向盘,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各种糟糕的画面——父亲在骗子的蛊惑下,
或是独自出门去找所谓的“安全账户”;甚至因为情绪激动而引发健康问题……四十分钟后,
我终于冲到家门口。母亲早已守在门后,脸色苍白地对我比了个“嘘”的手势,指向阳台。
透过磨砂玻璃推拉门,我能看见父亲模糊的背影。他站得笔直,左手紧握手机贴在耳边,
右手无意识地攥成了拳头。“……王科长?我理解,配合调查是公民的义务。
”父亲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我很少听到的、刻意压抑的紧张,
“我的银行卡……确实在书房抽屉里。密码是……”我的心跳几乎停止,
正要不顾一切地冲进去——可就在这一刹那,我猛地停住了脚步。因为我清晰地看见,
父亲那只紧握成拳的右手,食指正有节奏地、轻轻地敲击着阳台的不锈钢栏杆。嗒、嗒、嗒。
这个动作太熟悉了!那是他当年在车间里,面对最复杂的技术图纸时,
陷入深度思考的标志性动作!每当他要找出设备故障的根源,
或是推敲某个精密零件的加工方案时,他的手指就会这样无意识地敲击桌面。
他不是在被动地接受审讯,他是在……分析对方!我立刻掏出手机,屏住呼吸贴近门缝,
按下了录音键。3 反转!老钳工“技术性抬杠”,
问得骗子直冒汗“……为了证明我的清白,我愿意配合组织调查。
”父亲的声音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但若仔细分辨,却能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您说需要核查我的银行流水,这个我理解。不过王科长,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
您能不能再说一遍您的警号和具体单位?”电话那头显然在重复某个说辞。
“北京市公安局朝阳分局……经侦科……”父亲重复着,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困惑”,
“哎不对啊王科长,我记得我有个老战友的儿子就在朝阳分局,
上次聚会听说他们经侦科不就在大厦的七楼吗?怎么您刚才说在五楼?
”这个细节问得如此自然,就像两个熟人在闲聊。对方显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父亲的腰杆不易察觉地挺直了些,手指敲击栏杆的频率微微加快。“哦哦,搬办公室了是吧?
理解理解,单位装修是常有事。”他顺势接过话头,语气越发“谦卑”,
“那您看这样行不行,我让我老伴现在就去分局找您当面说明情况?她就站在我旁边呢。
”电话那头的声音陡然拔高,即使隔着门我也能听到模糊的呵斥声,大意是要求绝对保密,
不能告诉任何人。“保密我懂,纪律嘛!”父亲从善如流,但紧接着话锋一转,
拿出了他技术攻坚时的追问劲头,“那王科长,
您刚才提到要冻结资产依据的是《国家安全资金监管法》?我这人爱较真,
干了四十年技术工作,习惯了什么都得对照规范条文。您能不能告诉我,
具体是第几章第几条?我找个本子记下来,也好心里有数。”这一记精准的“技术性提问”,
直击对方要害。一部根本不存在的法律,哪来的具体条款?电话那头的骗子显然乱了阵脚,
声音变得气急败坏,威胁要立刻下达“逮捕令”。“逮捕令?”父亲的声音陡然拔高,
那股隐藏已久的、属于八级钳工的硬气和骄傲终于不再掩饰,“小伙子,跟我耍横?
我当年在车间对付不听话的机床,比你这横的见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