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杏花微雨,我与他相逢于江南小亭。一席青衫,一卷诗书,便误了终身。
家族婚约如锁链,我却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夜半赴约。当真相大白于喜堂之上,他执手而立,
许我白首之约。杏花落了又开,唯愿此心长似初见。1江南的春,总是被杏花和细雨包裹着。
我提着裙摆跑过青石板路,油纸伞在风中摇摇欲坠。细雨沾湿了我的发梢,
杏花瓣随着微风飘落,点缀着这个过于仓促的午后。“小姐,慢些跑!
”丫鬟青杏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跟着,“老夫人不会因为迟了这一时半刻就责怪的。
”可我停不下脚步。不是因为怕祖母责怪,而是因为那颗早已飞向书会的心。
今日城南沈家举办的诗书会,汇集了江南才子,我央求了许久,祖母才答应让我前去见识,
条件是必须先去寺庙为病中的母亲上香祈福。这一来一回,已然耽搁了时辰。拐过巷角,
我顾不上湿滑的青苔,脚步更快了些。忽然一阵风过,手中的伞猛地向上翻起,
伞骨折断的清脆声让我心头一紧。“小姐,伞坏了,我们找个地方避避雨吧。
”青杏终于追了上来,看着我这狼狈相,急忙用她的伞为我遮挡。我望着越来越密的雨丝,
又看看身上这件新做的月白衣裙,轻轻叹了口气:“前面有处亭子,我们去那里暂避片刻。
”那是座临水而建的小亭,四面垂着杏花枝条,雨水顺着亭檐滴落,
如珠帘般将亭子与外界隔开。我让青杏先去附近的铺子买把新伞,自己则走进亭中,
整理着微湿的衣裳。就在我低头拂去裙摆上的花瓣时,亭中忽然传来一声轻咳。我惊得抬头,
这才发现亭子另一端竟站着一个人。那是个青衫书生,手持书卷,背对着我,
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的身影挺拔如松,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
肩头落着几片杏花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我进退两难,正犹豫是否该悄声离开,
他却恰好转过身来。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何为“恍若隔世”。
他的眉眼清俊如画,鼻梁高挺,唇形薄而优雅。最特别的是他那双眼睛,
像是盛满了江南的烟雨,深邃又温柔。我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而后迅速化为谦和有礼的笑意。“姑娘是来避雨的?”他声音清朗,带着书卷气,
却不显文弱。我微微欠身:“打扰公子清静了。”“这亭子本就是公共之地,何来打扰之说。
”他礼貌地退后几步,为我留出更多空间,“雨势渐大,姑娘不妨坐一会儿。
”我这才注意到亭中石凳上放着他的笔墨纸砚,一旁还摊着几本书籍。他见状,
连忙上前收拾:“失礼了,我这就收拾干净。”“公子是在此读书?”我好奇地问。这雨天,
常人都在家中避雨,他却在外面亭中读书,着实奇怪。他浅笑:“今日书会散得早,
我看这杏花雨景难得,便在此多留片刻,记些心得。”书会?莫非他也是从沈家诗书会来的?
我还未开口询问,忽然一阵风过,将我袖中的帕子吹起。那方素白的手帕随风飘荡,
恰好落在他脚边。他弯腰拾起,却没有立即还我,而是看着帕角绣着的杏花,
微微一怔:“这绣工精致,可是出自姑娘之手?”我点头,
有些惊讶于他对手帕上绣样的留意。寻常男子哪会注意这些细节。“杏花微雨,江南春色。
”他轻声念着帕角绣着的小字,目光若有所思,“姑娘喜欢杏花?”“家母最爱杏花。
”我轻声答道,想起病榻上的母亲,眼神不由一暗。他敏锐地察觉到我情绪的变化,
将手帕递还给我,不再多问。这一份体贴,让我对他多了几分好感。雨越下越大,
杏花在雨中摇曳生姿,粉白的花瓣混着雨丝飘入亭中。我们各自站在亭子一侧,
望着外面的雨景,一时无言。我偷偷打量他的侧影,发现他并非全然专注雨景,时而蹙眉,
时而舒展,手指在身侧轻轻划动,像是在推敲什么诗句。“公子可是在作诗?
”我忍不住问道。他惊讶地转头,随即莞尔:“让姑娘见笑了。只是见这杏花雨景,
心有所感,想写几句,却总觉得词不达意。”“可否说来一听?”我鼓起勇气问道。在江南,
女子读书作诗并不罕见,我家虽非书香门第,但父亲开明,请过先生教我识字读书。
他略一沉吟,道:“‘杏花雨落江南春’,起句平平,后续却不知如何承接才好。
”我想了想,轻声道:“家父曾说,诗贵在真情实感,不在辞藻华丽。
公子何不从眼前景、心中情入手?”他眼睛一亮:“姑娘懂诗?”“略知一二。
”我谦虚地说,心中却因他的认可而泛起一丝欢喜。我们便从诗词聊起,
不知不觉谈到了书画、音律。令我惊讶的是,他不仅学识渊博,而且见解独到,
不似那些只会死读书的迂腐书生。更难得的是,他认真倾听我一个女子的见解,
不曾有丝毫轻视。雨声渐小,杏花依然纷飞。我望着他谈诗论文时神采飞扬的模样,
忽然希望这雨能下得久一些。“说来惭愧,还未请教姑娘芳名。”他忽然停下话题,
彬彬有礼地问道。我迟疑片刻。女儿家的名字不该轻易告知陌生男子,但不知为何,
我觉得他值得信任。“姓林,名晚星。”我轻声答道。“林晚星...”他念着我的名字,
眼中闪过一丝欣赏,“‘晚来星子初现,照亮夜行人’,好名字。
”我惊讶于他对我名字的解读。从来人们听说我的名字,都只觉得普通,唯有他,
一下子道出了名字中的诗意。“那公子呢?”我鼓起勇气问道。“沈砚。”他答道,
而后又补充一句,“字知墨。”沈?我心中一动:“可是城南沈家?”他点头:“正是。
”原来他就是沈家公子!那个年仅二十便已才名远播的沈知墨!我早该想到的,
这般气度才华,绝非普通书生。我正惊讶间,青杏撑着新买的伞匆匆赶来:“小姐,雨小了,
我们该走了,不然书会真的要散了。
”沈知墨——现在该称他沈知墨了——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姑娘也是去书会的?”我点头,
忽然有些羞怯。若是早知道他就是沈家公子,我刚才会不会不敢那般畅所欲言?
“看来我与林姑娘有缘。”他微笑道,开始收拾书具,“若不嫌弃,我可为姑娘引路,
书会虽散,但家父与几位先生还在府中品茶论画,姑娘或许有兴趣。”我正犹豫间,
他又道:“今日恰有姑苏来的琴师在场,正要探讨一曲新谱的《杏花天》。
”他竟记得我刚才说起对琴曲的喜好。这一份细心,让我心头微暖。“那便劳烦沈公子了。
”我最终点头应允。雨已停歇,阳光从云层缝隙中透出,照在湿润的杏花枝头,
折射出七彩光芒。他撑开一把青竹伞,走在我的身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一路上,
我们聊着杏花,聊着江南,聊着诗词歌赋。我从未与一个男子如此投缘,仿佛早已相识多年。
每当我发表什么见解,他总能领会其中深意;每当他引用典故,我也能接上下文。
这种心灵相通的愉悦,是我从未体验过的。到沈府门前时,我竟有些舍不得这段路太短。
沈府气派不凡,粉墙黛瓦,门前两株老杏花开得正盛。他引我入内,穿过回廊时,
低声道:“林姑娘才学不凡,若是将来有机会,家父开办的女子学堂正在招生,
姑娘或许会感兴趣。”我知道沈家近年来倡导女子读书,开办学堂,
没想到他会直接向我这个初识之人推荐。“家父...或许不允。”我轻声道。商贾之家,
虽富有,却对女子读书并不看重。沈知墨微微一笑:“若是姑娘有意,我可请家母下帖相邀。
”我惊讶地看着他,他眼中是真诚的光。这一刻,我忽然觉得,与他的相遇,
或许不只是偶然。正当我们步入厅堂,一个熟悉的声音让我僵在原地。“星儿?
你怎么会与沈公子一同前来?”我抬头,看见父亲一脸惊讶地站在面前,
目光在我和沈知墨之间来回扫视,带着明显的疑惑与审视。我的心猛地一沉。这下,
该如何解释才好?2父亲的视线如实质般压在我身上,我一时语塞,
竟不知如何解释为何会与沈家公子同行。倒是沈知墨从容不迫,
上前一步施礼:“林老爷安好。晚星姑娘方才在来的路上相助一位跌倒的孩童,
不慎弄湿了衣裳,恰巧晚辈路过,便邀姑娘至亭中稍作整理。听闻姑娘欲来书会,
故而同行而来。”他言语得体,将我们的相遇说得合乎情理,又隐去了单独相处的细节。
我心中感激,也顺势接话:“女儿正要差青杏回府取换洗衣物,不想在此遇见父亲。
”父亲神色稍霁,但仍带着几分审视:“原来如此。沈公子费心了。”他转向我,
“既然来了,便一同听听曲吧。只是衣衫不整,终是不雅,先去客房整理一番。
”我暗自松口气,正要告退,却见一位气质雍容的夫人含笑走来:“这位便是林家的姑娘?
果然灵秀可人。”沈知墨微微欠身:“母亲,这位是林老爷的千金,晚星姑娘。
”原来这位就是沈夫人。我忙行礼,她亲切地扶起我:“不必多礼。听说你路上相助他人,
真是心地善良。”她打量我一番,对父亲笑道,“林老爷好福气,有这般才貌双全的女儿。
”父亲脸上终于露出笑意:“沈夫人过奖了。小女顽劣,还需多加管教。
”沈夫人却道:“我倒是觉得晚星姑娘气质不凡。正巧,下月我家学堂新开女班,
若林老爷不嫌弃,可让晚星来听听课。”我心中一惊,不由看向沈知墨,他面色平静,
眼中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原来他早已安排妥当。
父亲显然受宠若惊:“这...小女才疏学浅,恐怕...”“林老爷过谦了。
”沈夫人笑道,“方才听知墨说,晚星姑娘对诗词颇有见解,正是学堂需要的学生。
”父亲惊讶地看我一眼,终于点头应允。我心中雀跃,却不敢表露,只恭敬行礼谢过。
沈夫人便亲自引我去客房整理衣衫,路上温言细语,询问我的读书情况,
态度亲切却不失分寸。我一一作答,
心中却惦记着与沈知墨的约定——他会在后园的杏花林等我,说是要给我一本难得的诗集。
整理好衣衫后,我借口要观赏沈府园林,让青杏在原地等候,独自一人走向后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