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之夜。一个男人跪在我的面前。他穿着警服，但肩章已被雨水浸透，显得狼狈不堪。
那张我见过无数次的、总是写满理性和锐利的脸上，此刻只剩下崩溃和哀求。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砸在我面前的木质地板上，晕开一小滩水渍。他就是林默。
这座城市最年轻，也最坚定的唯物主义刑警。几个星期前，
他第一次闯入我这家名为“奥秘之匣”的占卜馆时，眼神像手术刀，想将我层层剖开，
找出藏在里面的罪证。现在，这把刀折了。“求你。”他的声音嘶哑，混在哗哗的雨声里，
像一片即将被溺死的羽毛，“放过我的家人。”我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只是一个占卜师。我只负责解读命运的牌面。跪下，本不是他应有的姿态。但，
谁又知道呢。或许，这就是他的命运。1后来，我拿到了那起案件的卷宗。
一切都始于一个雨夜。和林默跪在我面前的那个夜晚，一样的雨。城市高架桥下，
警灯的红蓝光芒被雨水切割得支离破碎，沉默地舔舐着一辆倒插在地上的跑车。
车头深陷入泥土，像一个笨拙的、失败的祭品。林默撑着伞，站在警戒线外。
雨点敲打着伞面，发出密集的、令人心烦的声响。
空气里弥漫着汽油、焦糊和泥土混合的腥气。“死者周越，二十四岁，
宏业集团董事长的独子。”身旁的年轻警员小李翻着记录本，声音有些发紧，
“根据报警时间推算，死亡时间在二十分钟前。监控显示，他的车子在高速行驶中突然失控，
冲断护栏，从二十米高的高架桥上坠落。”林默没有应声，目光穿过雨幕，
落在扭曲变形的车身上。那是一辆价值不菲的限量版跑车，如今像一团被随意丢弃的废铁。
“现场没有发现第二辆车的痕迹。”小李继续报告，“法医初步判断，
死者因巨大的冲击力当场死亡。另外……车速太快了，时速超过了一百八十公里，
几乎是在飞。”“他赶着去投胎吗？”林默的声音很冷，听不出情绪。他绕过一滩积水，
走到车旁。消防员已经破开了车门，法医正在进行初步的检查。车厢内，安全气囊完全爆开，
上面沾着血。死者周越的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着，显然颈骨已经断了。
他脸上还残留着惊恐和难以置信的表情。林默的视线在车内扫过，最后停在驾驶座的坐垫上。
那里，有一张卡牌。卡牌被血浸湿了半边，但图案依然清晰可辨。一座高塔被闪电击中，
塔顶的王冠正在坠落，两个小人从塔中翻滚而出，背景是漆黑的夜。“这是什么？”林默问。
法医摇摇头，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卡牌夹起，放进证物袋。“看起来像某种游戏卡牌。
”“塔罗牌。”林默吐出三个字。小李凑过来，看着证物袋里的卡牌，一脸困惑：“塔罗牌？
周越这种人还信这个？”林默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像鹰隼锁定了地面上的猎物。一场简单的、由超速引发的单方面交通事故，
因为这张小小的卡牌，瞬间变得不再简单。这不是意外。这是警告，是挑衅，
甚至是一场……审判的预告。“查。”林默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查清这张牌的来源。
另外，把周越近期的所有社会关系、消费记录、通话记录全部调出来。
我要知道他死前见过谁，联系过谁，去过哪里。”“是，林队。”林默转身，
看向高架桥的上方。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城市在夜色中像一头沉默的巨兽。他有一种直觉。
这张塔罗牌，只是一个开始。一张帷幕被缓缓拉开，而他，正站在舞台中央，
被一束冰冷的追光笼罩。几个小时后，一份报告放在了林默的办公桌上。
小李指着报告上的一行字，神情古怪。“林队，有发现。周越的手机消费记录显示，
从三个月前开始，他每周都会去一个地方，而且每次消费金额都不低。”林默抬眼。
“什么地方？”“一家占卜馆。”小李的表情更加奇怪了，“名字叫‘奥秘之匣’。
”2孙姨第一次走进“奥秘之匣”时，整个人像一截被秋风抽干了水分的枯枝。她的故事，
和那张名为“宝剑十”的塔罗牌一模一样。牌面上，一个男人俯卧在地，背上插着十把长剑。
天空中乌云密布，看不到一丝光亮。它代表着痛苦的顶点，彻底的失败，无法挽回的绝境。
“我的儿子，叫童童。”孙姨的声音干涩，像是从砂纸上磨过，“是个外卖员。很努力，
很孝顺的孩子。他说再干两年，就攒够首付，在城里买个小房子，把我接过去。
”她说得很慢，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背诵一段与自己无关的文字。三个月前，
童童在送餐途中，被一辆超速的跑车撞飞。肇事者，就是周越。“他当时喝了酒，
车速快得像疯了一样。”孙姨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点微光，那是恨意。“有目击者。
不止一个。”“但是，没用。”短短四个字，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第一个星期，
目击者们还愿意为她作证。第二个星期，他们开始躲着她。第三个星期，他们改了口供，
说没看清，或者说，是童童自己骑车闯了红灯。路口的监控，坏了。恰好在那几分钟里，
没有任何影像。她请的律师，一开始义愤填膺，后来收到一封信，
里面装着他女儿在幼儿园玩耍的照片。律师连夜把代理费退给了她，劝她“认命”。
周越的血检报告出来了，酒精含量“刚好”在醉驾标准之下。最后，交警出具了责任认定书。
童童，负全责。故事还没完。网络上开始出现大量的帖子。标题触目惊心。
“外卖员为碰瓷飙车富二代，不幸身亡。”帖子里，童童成了一个投机取巧，
想敲诈勒索的“马路杀手”。下面有无数的评论，有人骂他死有余辜，
有人嘲笑他“想钱想疯了”。还有人贴出了孙姨去交警队哭诉的照片，
配文是：“年度最佳演技，碰瓷不成改卖惨。”孙姨去找媒体，一家家地跑。有的直接拒绝。
有的收下材料，客气地请她回去等消息，然后石沉大海。有的小报记者倒是很感兴趣，
采访了她很久，第二天，
报纸上刊登的文章标题是《一个悲痛母亲的偏执：儿子之死另有隐情？》。文章里，
她成了一个因为丧子之痛而产生幻想的可怜人。“他们杀了他一次。”孙姨看着我，
一字一句地说，“然后，又杀了他第二次。”“他们把他的骨头拆了，肉碾碎了，
还要往他的坟上吐口水。”她不再流泪。泪水，早在无数个奔走无果的日夜里流干了。
剩下的，只有一片死寂的荒原。周越逍遥法外。他换了一辆更贵的跑车，
继续在夜晚的城市里轰鸣。他在社交媒体上发了一张照片，背景是海滩和香槟，
配文是：“晦气散尽，重新出发。”那条动态下面，他的朋友们点赞，评论。“越哥威武。
”“就当被疯狗咬了一口。”“蝼蚁也敢挡车，不自量力。”孙姨给我看了那张截图。蝼蚁。
她重复着这个词，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姜女士，他们说，我们是蝼蚁。”“在他们眼里，
我们连人都算不上。”“我试过所有办法了。法律，舆论……都没用。就像拿鸡蛋去砸石头。
”她从布包里，颤颤巍巍地掏出所有的积蓄，一沓沓被磨得发旧的钞票，推到我面前。
“我实在是……没路走了。”“邻居说，您这里……很灵。”“您帮我算一算，这世上，
到底还有没有天理？”“我儿子，是不是就这么白死了？”我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
和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关节粗大的手。我没有碰她的钱。我只是把那副古旧的塔罗牌，
推到她面前。“孙姨，”我轻声说，“天理太远，我们只看命运。”3我为孙姨洗了牌。
牌在我的指尖流动，像一溪沉默的河水。我的占卜馆“奥秘之匣”开在一条老街的深处，
这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常年飘着檀香和旧书纸的味道。来我这里的人，大多和孙姨一样，
是走到了命运的窄巷里，再也看不到前方。他们不信神，不信佛，甚至不信命。
他们只是想找一个出口。我把牌在天鹅绒的桌布上铺开，一个标准的凯尔特十字牌阵。
“请凭直觉，抽出十张牌。”孙姨伸出那只颤抖的手，犹豫了很久，才一张一张地，
将牌翻开。代表她自身的，是“宝剑三”，一颗心脏，被三把剑刺穿。代表阻碍的，
是“权杖七”，一个人站在高处，抵御着来自下方的攻击。代表过去的，是“圣杯五”，
一个黑袍人对着三只倾倒的杯子哀悼，却没看到身后还有两只立着的杯子。一张张牌翻开，
像一幅拼图，渐渐拼凑出她过去几个月的绝望与挣扎。当代表未来的那张牌被翻开时，
孙姨的呼吸停滞了。命运之轮。牌面上，巨大的轮盘在转动，狮、牛、鹰、人分列四角，
命运女神高踞其上。“这是……”“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了。”我看着她的眼睛，
平静地说，“旧的秩序即将结束，新的循环即将开始。有的人会从高处落下，
有的人会从低谷升起。”最后，我让她抽出了代表最终结果的牌。她翻开牌面。高塔。
闪电击中了坚固的塔，火焰升腾，人们坠落。“这是……毁灭？”孙姨的声音带着一丝恐惧。
“是崩塌。”我纠正道，“建立在谎言与罪恶之上的高塔，终将迎来神罚般的崩塌。
这是无法避免的结局。”我将那张“高塔”牌，轻轻推到她的手边。“孙姨，回去等吧。
命运的轮盘，不会亏待任何一个虔诚的祈祷者。”一个星期后，
林默推开了“奥秘之匣”的门。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他穿着便服，
但身上的气息和这间屋子格格不入。那是一种属于钢铁、规则和怀疑的气息。“你就是姜尘？
”他开门见山，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我身上扫射。我正在修剪一束白玫瑰，闻言，抬起头，
对他微笑。“我是。警官，想占卜什么？”他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能直接看穿他的身份。
“我不占卜。”他从口袋里拿出那个证物袋，放在桌上，“我只想问问，这个东西，
你眼熟吗？”是那张“高塔”牌。我拿起它，仔细端详了一下。“画得很精致。
仿的韦特经典版，但纸张和油墨都属上乘。”我评价道，然后将牌放回他面前，
“每家塔罗牌店里，都有成百上千张这样的牌。警官，你指望我能认出哪一张？”“周越，
你认识吗？”他紧盯着我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表情变化。“不认识。”我回答得坦然。
“但他每周都来你这里。”“来我这里的客人很多，我记不住每一个人的名字。
”我给他倒了一杯花茶，推过去，“他既然每周都来，想必是对我的占卜很满意。
”林默没有碰那杯茶。茶水的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他冷峻的面容。“他死了。”他说，
“就在昨晚。死于车祸。现场，发现了这张牌。”“哦？”我故作惊讶，“那真是太不幸了。
命运就是如此无常。”“是吗？”林默冷笑一声，“我倒觉得，有些‘命运’，
是被人精心安排好的。”“警官，你相信命运吗？”我忽然问。“我只相信证据。
”“证据会说谎，但牌不会。”我从牌堆里抽出一张牌，面朝下，推到他面前，“既然来了，
就当体验一下。看看你的‘证据’，会把你引向何方。”他盯着那张牌，
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不屑。“我说了，我不信这些故弄玄虚的东西。”“只是一个游戏而已，
警官。”我微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他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伸出手，
翻开了那张牌。牌面上，一个男人穿着华服，蒙着双眼，双手交叉在胸前，
身后是两把交叉的利剑。宝剑二。代表着僵局，内心的挣扎，以及……拒绝面对真相。
林默的瞳孔猛地一缩。我看到他的手指，不易察觉地蜷缩了一下。“很有趣的牌，不是吗？
”我轻声说，“你似乎正处在一个十字路口，警官。理智告诉你一条路，
但直觉却把你引向另一条。你封闭了内心，拒绝接受任何你不理解的事物。
但是……”我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但是，真相就像水，
堵是堵不住的。它总会从你意想不到的缝隙里，渗透出来。”他猛地站起身，
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噪音。“装神弄鬼。”他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回头看我，眼神阴鸷。“我会盯着你的。
”我对他挥了挥手里的剪刀，笑容不变。“欢迎随时光临，林警官。”门被重重地关上，
风铃又响了一阵。我端起他没喝的那杯茶，轻轻抿了一口。温度，刚刚好。4第二名死者，
是那名劝说孙姨“认命”的律师。他叫李伟。两周后，
他被发现死在城郊一处废弃的建筑工地上。死状极具仪式感。双脚被粗麻绳捆住，
整个人头朝下，从一台巨大的起重机吊臂上垂下来。他在半空中轻轻晃动，
像一个被悬挂起来的钟摆。他的西装依然笔挺，皮鞋擦得锃亮。衣冠楚楚，死得也体面。
只是那张因为脑部充血而涨成紫红色的脸，破坏了这份体面。在他的上衣口袋里，
警方找到了第二张塔罗牌。倒吊人。牌面上的人，和他此刻的姿态，一模一样。
林默接到消息，赶到现场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诡异的画面。他后来告诉我，那一刻，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办案，而是闯入了一个精心布置的剧场。凶手不是在杀人，
而是在用尸体和塔罗牌，上演一出关于“审判”的戏剧。而他，是被迫观看的观众。
“现场勘查结果出来了。”小李的脸色很难看，“没有搏斗痕迹，
初步判断是被注入了高浓度的麻醉剂后，再被吊上去的。死亡原因是窒息和脑溢血。
”“又是完美犯罪。”林默的声音沙哑，“没有目击者，没有监控，没有留下任何DNA。
”“林队……这案子，太邪门了。”小李忍不住说，“一个高塔坠落，
一个倒吊人……跟预告一样。难道真的是……”“闭嘴！”林默厉声打断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