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蜷缩在破败的阁楼角落时，总能听见雪落在瓦片上的声音。像极了那年冬天，
傅斯年在梅树下对她说的那句“清辞，等我回来”。那时她还是沈家捧在手心的小姐，
穿云锦袄子，鬓边簪着赤金点翠的梅簪。傅斯年是刚入仕的新科探花，眉眼清俊，
站在漫天飞雪中，眼底的光比檐角的冰棱还要亮。他握着她的手，
指尖带着书卷气的暖意：“待我站稳脚跟，便求娶你。”她信了。像信春去秋来，
信寒来暑往，把那颗滚烫的心全托给了他。可如今，沈家满门抄斩的血，
早已把那年的雪染成了黑红色。阁楼的门被猛地踹开，寒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
沈清辞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单薄的旧棉絮。进来的是傅斯年的贴身小厮，
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沈姑娘，大人叫你过去。”她踉跄着起身，
脚踝上的冻疮裂开了口，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穿过抄手游廊时，
看见正厅里暖炉烧得旺，傅斯年穿着貂皮大氅，正低头听身边的女子说话。
那女子是当朝丞相的千金柳如眉，穿着石榴红的锦裙，鬓边斜插一支东珠步摇，笑起来时，
眼角的余光扫过沈清辞，带着胜利者的傲慢。“斯年，你看她这模样，倒像是街边乞讨的。
”柳如眉掩着嘴轻笑，“当初沈家何等风光，如今……”傅斯年抬眼，目光落在沈清辞身上，
没有温度，像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旧物。“让你过来，是有件事告诉你。”他声音平淡，
“如眉怀有身孕，下月我们便要成亲了。”沈清辞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她望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喉咙里像堵着滚烫的沙砾：“傅斯年，我父兄的冤屈……”“冤屈？”傅斯年打断她，
嘴角勾起一抹冷嘲，“通敌叛国，铁证如山。沈清辞，你能活着，全靠我念在往日情分。
别给脸不要脸。”往日情分？那夜他翻墙入她闺房，在她耳边低语“此生非你不娶”时，
说的也是往日情分吗？那他为求仕途，亲手将沈家的“罪证”呈给圣上时，
又把这份情分抛去了哪里？柳如眉娇笑着挽住傅斯年的胳膊：“斯年，别跟她置气了。
身子要紧。”她转向沈清辞，眼神淬了毒，“你也该识趣些。傅府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明日就去别院吧。那里偏僻，正好让你好好反省。”沈清辞看着傅斯年默许的眼神，
忽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她什么也没说，转身一步步走出正厅，
雪落在她单薄的肩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像落了满身的碎冰。别院在城郊的山脚下，
比阁楼还要破败。院墙塌了一角，寒风无孔不入，屋子里只有一张破床，一张缺腿的桌子。
沈清辞搬来的那天，下着冻雨。她淋了雨，夜里便发起高烧，意识模糊间，
总觉得有人用温热的帕子擦她的额头。她喃喃地叫着“爹”“哥”，叫着“斯年”，
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醒来时，看见床边坐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老妇人，
是傅府里被遣来伺候她的张妈。张妈叹着气递过一碗姜汤：“姑娘，喝了吧。活着，
总有盼头。”沈清辞接过碗，姜汤的辛辣呛得她眼泪直流。盼头？
她的盼头早在沈家满门被斩的那天就断了。日子一天天过，张妈心地善良，
偷偷给她留些吃的，才让她不至于饿死。沈清辞的身体渐渐好转，只是脸上手上都生了冻疮，
红肿溃烂，再也不复往日的娇嫩。她开始在院子里种些蔬菜，靠着张妈偶尔带些米粮，
勉强维持生计。空闲的时候，她会坐在院墙边那棵半死的梅树下，看着枝头零星的花苞发呆。
那梅树还是她小时候，跟着父兄来这里赏梅时亲手栽的，如今却只剩枯槁的枝干，
像极了她的人生。入了冬，雪下得更大了。沈清辞夜里总睡不好，常常被冻醒。这天夜里，
她正裹着被子发抖，忽然听见院门外有动静。她披衣起身，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风雪里，
是傅斯年。他穿着玄色锦袍，身姿挺拔，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酒气。他看着她，
眼神复杂：“跟我回去。”沈清辞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傅大人有何吩咐？
”“如眉身子不适，府里人手不够，你回去伺候。”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沈清辞笑了，笑得比寒风还要冷：“傅大人忘了？我是罪臣之女，不配伺候柳小姐。
”傅斯年的脸色沉了下来，上前一步攥住她的手腕。他的手很暖，
却烫得她像被火烧：“沈清辞，别逼我。”“逼你？”她猛地甩开他的手，
手腕上留下几道红痕，“傅斯年，你把我沈家害成这样，把我丢在这鬼地方，
如今想起我来了？你是觉得我还像从前那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他看着她布满冻疮的手，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却很快被冷硬取代：“你以为我愿意来？若不是如眉心善，念你孤苦……”“不必了。
”沈清辞打断他，转身往屋里走，“我死也不会再踏入傅府一步。
”傅斯年看着她决绝的背影，站在风雪里许久，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
他的脚步声消失在风雪中，沈清辞才扶着门框滑坐在地，捂住脸无声地哭泣。她恨他，
可午夜梦回，想起的还是他少年时的模样。开春的时候，沈清辞总觉得恶心，吃不下东西。
张妈看在眼里，忧心忡忡，偷偷去请了个郎中。郎中诊脉后，
脸色古怪地看着沈清辞：“姑娘，你这是有了身孕，**个月了。”沈清辞如遭雷击，
愣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身孕？她怎么会有身孕？她猛地想起去年冬天，
傅斯年喝醉了酒，闯进她的阁楼。那夜他像疯了一样，嘴里喊着她的名字，
又喊着“对不起”。她挣扎过，反抗过，可最终还是被他按在了冰冷的床上。
那是她最屈辱的一夜，她以为只要忘了，就不会痛了。可如今，
这个孩子却成了无法磨灭的证据，时时刻刻提醒着她那场噩梦。她该怎么办？
打掉这个孩子吗？这是傅斯年的骨肉，是害死她全家仇人的孩子。可这也是她的孩子，
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牵绊。沈清辞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泪水无声地滑落。
她想起父兄临死前的眼神，想起母亲自缢时的决绝，恨意像毒藤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
可当她感受到腹中微弱的悸动时，心又软了下来。张妈在一旁劝道：“姑娘，
这孩子是条性命啊。不如……告诉大人吧？或许看在孩子的份上，他会对你好一些。
”沈清辞苦笑。傅斯年？他怎么会在意这个孩子？他满心满眼都是柳如眉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若是让他知道，只会觉得这个孩子是个麻烦，是个耻辱。她摇了摇头：“张妈，别说出去。
我想把他生下来，我自己养。”张妈叹了口气，没再劝。只是从那以后，
对沈清辞更加尽心了，偷偷弄些滋补的东西给她吃。沈清辞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
身形也渐渐显怀。她怕被人发现，平日里尽量不出门，只在院子里活动。可纸终究包不住火。
这天，柳如眉带着一群仆妇，气势汹汹地闯进了别院。她看着沈清辞隆起的小腹，
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随即又涌上狰狞的恨意：“贱人！你竟敢怀上斯年的孩子！
”沈清辞护着肚子，后退到墙角：“你想干什么？”“干什么？”柳如眉冷笑一声，挥手道，
“给我把她拉出去，找个郎中，把这孽种给我打了！”仆妇们一拥而上，抓住沈清辞的胳膊。
沈清辞拼命挣扎，嘶声喊道：“放开我！这是我的孩子！”混乱中，
一个仆妇狠狠推了她一把，沈清辞重心不稳，摔倒在地。腹部传来一阵剧痛，
温热的液体顺着大腿流了下来，染红了地上的尘土。“啊——”她痛得蜷缩起来，
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衫。就在这时，傅斯年赶到了。他看到地上的血迹，脸色骤变，
冲过来一把将沈清辞抱在怀里：“清辞！”这是他许久以来，第一次这样叫她的名字，
带着一丝慌乱和恐惧。沈清辞看着他，眼神涣散，
嘴角却带着一丝凄然的笑：“傅斯年……我们的孩子……没了……”沈清辞醒来时，
躺在傅府的客房里。腹部空荡荡的，像是被挖走了一块，只剩下尖锐的疼痛。张妈守在床边，
眼睛红肿：“姑娘，你醒了。”“孩子……”沈清辞的声音嘶哑。张妈别过头，
哽咽道：“没保住……是个男孩……”沈清辞闭上眼睛，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枕巾。
那个她犹豫了许久，最终决定留下的孩子，就这么没了。是柳如眉害死了他，
也是傅斯年害死了他。若不是傅斯年，她怎么会落到这般境地？门被推开，傅斯年走了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