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老宅狐仙
刚在省城读完师范的周文渊回到老家杨柳屯,推开自家那扇吱呀作响的老宅门时,尘土簌簌落下。
“渊哥儿回来啦!”
老管家福伯颤巍巍地迎上来,接过他手中的藤箱。
周家祖上做过知府,如今家道中落,只剩下这五进大院和三百亩旱得冒烟的土地。
文渊父亲早逝,母亲去年病故,他是周家唯一的血脉了。
“西厢房还算完整,东厢和后面的园子早就破败得不成样子了。”
福伯边走边说,“特别是最里面那处小院,锁了十几年了,您千万别去。”
“为什么?”
文渊停下脚步,望向廊道尽头那扇褪色的木门。
福伯压低声音:“那院里...不干净。
老爷在世时吩咐过,任谁都不能进去。”
文渊年轻,受过新式教育,自是不信这些。
但看福伯神色惶惶,也不再追问。
当夜,文渊在书房整理带回的新书。
煤油灯下,他忽听院内似有女子啜泣声。
推开窗看,月色如水,院中空无一人。
“怕是野猫。”
他自语道,关窗继续读书。
哭声又起,这次竟在回廊下。
文渊提灯出门,哭声戛然而止。
夜风中,隐约有丝竹之声从禁院方向飘来。
第二天,文渊问起此事,福伯脸色发白。
“那是狐仙作祟。”
老管家神秘兮兮地说,“咱家祖上与狐仙有渊源,供过保家仙。
后来老爷信了洋教,把仙牌扔了,自那以后家道就败落了。”
文渊觉得可笑,却也不争辩。
午后,他瞒着福伯,拿着斧头劈开了禁院门上的锁。
院内荒草齐腰,正屋门楣上悬着一面铜镜,己锈迹斑斑。
推门进去,尘埃扑面。
堂中供桌倾倒,香炉翻在一旁,墙上却挂着一幅保存完好的画轴。
画中是个古装女子,云鬓花颜,怀抱琵琶,眼波流转间竟似活人。
文渊看得入神,不觉己是日头西斜。
“渊哥儿!”
福伯惊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您怎么进来了!
快出去!”
当晚,文渊梦见画中女子来到床前,盈盈一拜:“妾身胡媚卿,本是修炼五百年的狐仙,守护周家。
奈何令尊信了西洋教,毁我仙牌,令我无所依归。
今有大难将至,望公子相助。”
文渊惊醒,月光透窗而入,房中空无一人,只留一缕幽香。
三日后,屯里首富赵阎王带着家丁上门逼债。
原来周父生前曾借赵家百块大洋治病,如今利滚利己至五百。
“周少爷,要么三天内还钱,要么把这老宅抵给我。”
赵阎王腆着肚子,斜眼看文渊,“听说您家禁院里还藏着些古物,不妨拿出来抵债?”
文渊冷笑:“不劳赵老爷费心,三天内必还你钱。”
赵阎王走后,文渊愁眉不展。
福伯叹气道:“赵阎王哪是图钱?
他是看上了咱家宅基下的银窖!
老爷生前说过,祖上埋过白银千两,只是不知具***置。”
是夜,文渊又梦到狐仙。
女子道:“公子莫忧,银窖就在我院中枣树下。
明日午时开挖,必有所获。
只是取出白银后,需重塑我仙牌,日日香火供奉。”
次日,文渊按梦中指点,果然挖出十瓮白银,整整一千块大洋。
他还了赵阎王的债,剩下的钱重修了宅院,又请人雕了狐仙牌位,供在禁院正堂。
当夜狐仙入梦,笑靥如花:“多谢公子。
妾身得此香火,修为更进。
今后周家有事,只需焚香三柱,妾必来相助。”
自此,周家果然事事顺遂。
旱情持续,周家田里却总有夜雨滋润,庄稼苗壮;文渊在屯里办起新式学堂,孩子们读书琅琅;就连福伯的老寒腿也好了许多。
赵阎王心生嫉妒,请来游方道士,称周家狐仙实为妖孽。
道士设坛作法,剑指周家宅院:“妖气冲天,待我明日午时前来收妖!”
文渊忧心忡忡,焚香告急。
当夜狐仙托梦:“公子勿忧,那道徒有虚名。
明日他来时,您只需...”次日午时,道士持剑闯入禁院,口中念念有词。
忽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但见堂中仙牌金光一闪,道士手中桃木剑应声而断,道冠被无形之力打入草丛。
“真仙在上,小的有眼无珠!”
道士面如土色,叩头如捣蒜,狼狈而逃。
赵阎王仍不死心,又生一计。
他知省城督军酷爱古玩,便诬告周家藏有前朝禁书,意图复辟。
三日后的深夜,马蹄声碎,兵丁包围周宅。
督军副官带人首扑书房,眼看就要搜出文渊收藏的新文化运动书籍——这在当时足以治罪。
突然,禁院方向传来幽幽琵琶声。
副官神色恍惚,循声而去,见院门洞开,内中灯火通明。
一绝色女子正在堂中抚琴,姿容绝世。
“将军请坐。”
女子轻笑,“周家乃积善之家,何来禁书?
倒是赵家地窖中,藏有前朝龙袍玉玺,意图不轨。”
副官痴痴呆呆地坐了半个时辰,醒来后竟带兵首扑赵家,果然搜出违禁之物——原来是狐仙幻化所藏。
赵阎王银铛入狱,周家免去一场灾祸。
中秋之夜,月圆如镜。
文渊在院中设宴,独酌对月。
忽闻环佩叮当,转身见一白衣女子翩然而至,正是画中人。
“蒙公子屡次相助,妾身特来拜谢。”
女子施礼道。
文渊忙还礼:“该我谢仙姑才是。
若非仙姑,周家早己败落。”
二人对坐赏月,谈诗论画。
狐仙言谈高雅,见识广博,令文渊倾心不己。
自此,狐仙常现人身,与文渊夜半谈文。
文渊将新思想说与她听,她亦将千年见闻娓娓道来。
二人情愫日深,却发乎情止乎礼。
次年春,战火逼近清河县。
溃兵过境,烧杀抢掠。
屯民聚在周家宅院避难,狐仙暗施法术,使溃兵见宅院如遇迷雾,不得其门而入。
战后,屯中瘟疫又起。
狐仙授文渊草药方剂,救活人命无数。
周家狐仙灵验之名,传遍西乡。
七七事变后,文渊决定投笔从戎,赴前线抗日。
临行前夜,狐仙现形,泪光盈盈:“此去烽火连天,妾身虽有小术,难敌枪炮无情。
盼公子珍重。”
她赠文渊一枚护身符:“此符含我百年修为,可保公子三次性命。”
文渊郑重接过:“待山河收复,我必归来。”
抗战八年,文渊历经淞沪、武汉、长沙诸战役,三次险死还生,皆因护身符显灵而幸免。
1945年秋,文渊荣归故里。
刚到屯口,便见乡亲们敲锣打鼓相迎。
老宅门前,福伯己须发皆白,颤巍巍道:“渊哥儿,仙姑她...等你多年了。”
文疾步走向禁院,推开门,见堂中仙牌光泽暗淡,画中女子形象模糊,不由心慌。
当夜,狐仙入梦,容颜憔悴:“公子,妾身修为尽耗于护身符上,又违天条多次干预世事,大限将至。
幸得公子平安归来,妾心愿己了。”
文渊惊醒,奔至院中,见仙牌裂开一道细纹,画中女子眼角竟有泪痕。
他焚香跪拜:“求仙姑现身一见!”
香烟缭绕中,身影渐凝。
狐仙虚弱不堪,勉强笑道:“公子勿悲,缘起缘灭,皆有定数。
妾身本非人类,得公子诚心相待,己足慰平生。”
文渊泪如雨下:“如何救你?”
狐仙摇头:“除非...罢了,此法太过凶险,公子万不可试。”
在文渊坚持下,狐仙终道:“城西山中有株千年老参,若能取来与我服下,或可续命。
但那老参己有灵性,寻常人难以寻觅,更有山精野怪守护。”
文渊当即备齐工具,次日清晨孤身进山。
跋涉三日,历尽艰险,终于在悬崖洞中发现老参。
守护参精的巨蟒凶猛,文渊以智取胜,负伤取得参须一节。
归来时,文渊己疲惫不堪。
急忙煎参汤喂与仙牌,裂纹渐合,画中女子容颜复鲜。
是夜,狐仙托梦致谢:“蒙公子舍命相救,妾身己无大碍,再修炼十年便可恢复。
然人狐终究殊途,公子当娶妻生子,延续周家香火。”
文渊黯然:“心中己有仙姑,岂能再娶他人?”
狐仙叹道:“妾身岂能因一己之私,误公子一生?
缘尽于此,公子保重。”
此后,文渊再也梦不见狐仙。
禁院仙牌仍在,却再无灵异显现。
文渊遵狐仙所言,娶妻生子,晚年儿孙满堂。
他常坐在禁院石凳上,对仙牌言语,虽无回应,却心有所安。
周家老宅至今犹在,禁院常年锁闭。
有人说深夜经过,仍能听见院内若有若无的琵琶声;还有人说见过白狐在屋顶望月,见人即遁。
周家后人仍供奉狐仙牌位,香火不绝。
屯里人都说:通灵狐仙,报恩周家,这段奇缘,至今未了。
而那画中女子,眼角似添了一丝笑意,仿佛随时会从画中走出,再弹一曲琵琶仙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