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剧社瓶颈
阳光斜斜切进来，落在舞台中央那棵假梧桐树上，纸质的叶子卷着边，被照得透亮，影子拖在地板上，像块皱巴巴的褪色补丁。
剧社加练早过了饭点，人走得差不多了，只剩赵磊、林小晓和家乐三个，守着这半明半暗的舞台抠细节。
“再来一遍，这次走心点成不？”
赵磊把剧本卷成筒，手指捏着卷边，磨得有点毛糙，敲了敲舞台地板，声音在空礼堂里撞出回声。
他眼神扫到家乐手里的剧本，“‘我每次看到你，心跳都像漏了半拍’——你这念得跟背课文似的，漏拍？
我看你是怕念错字，憋着气呢！”
家乐攥紧了剧本，纸页边缘被他指甲掐出道深印，印子旁边还有之前折过的淡痕，是他昨天反复标台词捏出来的。
他深吸口气，转向对面的林小晓——她今天扎了低马尾，发梢沾着点碎夕阳，软乎乎地搭在肩膀上，手里捏着颗草莓味硬糖，粉白相间的糖纸被捏得发皱，边角露出点透明的糖身，她还在指尖慢悠悠转着圈。
按剧本，这时候他该眼神发紧，声音发颤，可话到嘴边，还是干巴巴的：“我每次看到你，心跳都像……漏了半拍。”
说完他自己先僵了，下意识往后退半步，后腰差点蹭到身后的道具箱——就是上次被他踩翻的那个，现在上面贴了张黄色便利贴，林小晓用荧光笔写着“家乐专用，禁止靠近”，末尾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哭脸。
林小晓“噗嗤”一声笑出来，嘴角还沾着点糖渣，赶紧用手背蹭了蹭，含混地说：“家乐，你这哪儿是心动啊？
跟我要抢你台词本似的，眼睛都不敢往我这儿瞟！”
赵磊也无奈地叹口气，走过来拍家乐肩膀，掌心带着点汗，是刚才指导动作时攥的：“行了行了，先歇会儿。
你这状态跟上午没区别，别硬撑。”
他往台下指了指，“不是找不到‘心动’的感觉吗？
别闷在礼堂里，下去逛逛，看看外头人怎么相处的——说不定看两眼就有感觉了。”
家乐点点头，抱着剧本走下台。
礼堂门口的台阶还留着下午的阳光，暖烘烘地晒在膝盖上，连裤子布料都软了点。
他没走远，就坐在礼堂外的看台上，盯着操场里零星的人影发呆——有两个穿校服的女生手挽手走，一个举着支新钢笔给另一个看，笔帽上的小熊挂件晃来晃去，另一个凑过去看，头发垂下来，两人头挨着头，叽叽喳喳说“这笔写起来肯定顺”；有男生抱着篮球跑，蓝色球衣后背湿了一大片，湿痕从后背蔓延到腰际，跑起来时衣角掀起来，露出点白T恤，风一吹，汗味混着操场边的青草味飘过来，还带着点篮球气嘴的橡胶味；不远处的长椅上坐着对情侣，男生正给女生剥橘子，橘络粘在他指缝里，他皱着眉扯了半天没扯下来，女生笑着伸手帮他摘，指尖捏着橘络往他手背上蹭，他痒得缩手，橘子都差点掉地上。
这些画面平常到家乐看了十几年，可今天坐在这儿，却觉得隔着层雾似的。
他掏出手机，解锁屏幕，指尖在“闲鱼”图标上悬了半天，又赶紧锁上——想起赵磊说的“观察生活”，还是把手机塞回口袋，指腹蹭到口袋里的薄荷糖，是嘉琪早上塞给他的。
糖纸里还裹着张小字条，写着“哥，别又忘词啦”，他早上急着出门没扔，现在捏在手里，纸被汗浸得有点软。
他剥开糖纸，薄荷味瞬间窜进鼻子，凉得他打了个激灵，糖块在嘴里化开，凉丝丝的味道从舌尖窜到天灵盖，连带着太阳穴都有点发紧。
操场上的人渐渐少了，夕阳沉得越来越低，把天空染成淡粉色，又慢慢变成浅紫，最后连那点颜色都褪没了，只剩远处教学楼的灯一盏盏亮起来——三楼最左边是高二（3）班的灯，亮得有点晃眼，他以前晚自习常坐在窗边，现在想起来，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家乐抱着膝盖，看着那些灯。
突然觉得自己的生活就像这操场，平平淡淡的，连点波澜都没有。
以前没觉得不好，可自从加了剧社，遇见紫铃，又碰到婷婷，心里好像突然空了块地方，想抓点什么不一样的，却又不知道手该往哪儿伸。
他想起赵磊说的“心动”——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是像上次路过舞蹈室，看紫铃跳舞时那样，眼睛挪不开，连呼吸都放轻了？
还是像初见婷婷时，她递过丝绒盒子，深紫色的盒子边角有点磨白，她手指蜷了蜷，好像怕碰着他似的，指尖蹭到他手背那点凉，顺着手背窜到胳膊肘，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有点麻？
或者是剧本里写的，看到一个人，心跳真的会漏半拍？
他试着闭眼睛，想把林小晓当成紫铃，或者婷婷。
可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紫铃淡蓝色的舞蹈服，裙摆转起来像片云；一会儿是婷婷背包上的星形挂件，银闪闪的，晃得他眼晕；最后连台词都忘了，只记得赵磊刚才无奈的眼神，还有林小晓笑时沾着糖渣的嘴角。
“喂！
发什么呆呢？”
林小晓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吓了家乐一跳。
她手里拎着两瓶冰汽水，橘子味的，瓶身凝着水珠，她手指裹着张纸巾，怕沾湿手，递过来一瓶，“赵磊说今天先到这儿，再排你该饿晕了——刚从食堂冰柜拿的，小心凉。”
家乐接过汽水，瓶身碰着掌心，凉得他下意识缩了缩手。
他拧开瓶盖，“咕咚”喝了一大口，气泡在喉咙里炸开，有点涩，又带着点橘子的甜，顺着喉咙滑下去，连带着心里的闷都散了点。
“还是没找到感觉啊？”
林小晓在他旁边坐下，汽水放在腿边，水珠滴在看台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她晃了晃瓶子，里面的气泡往上冒，“我刚开始也这样，对着赵磊念‘我喜欢你’，念得跟汇报作业似的，他差点把剧本扔我脸上。”
家乐抬头看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嗯，总觉得不对，像在装。”
“正常，”林小晓笑了，眼角弯起来，“后来赵磊让我想‘看到就开心的人’——不是说要谈恋爱那种，就是单纯的开心。
比如我弟，每次他考满分，举着卷子跑过来跟我显摆，我看着他那傻样就想笑，后来把那股劲儿挪到台词里，就顺多了。”
家乐愣了愣，脑子里突然冒出来几个画面——嘉琪拿到项链时，眼睛亮闪闪的，举着项链在镜子前转了三圈，还问他“哥，是不是特别好看”；婷婷上次给他解释项链珍珠时，手指点着珍珠，说“这个大小配白裙子正好”，声音软乎乎的；甚至紫铃上次笑他“慌慌张张”时，嘴角的梨涡陷进去，看着特别甜。
这些好像都是“看到就开心”的瞬间，可怎么揉进剧本里，还是没头绪。
“慢慢来呗，”林小晓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汽水还剩小半瓶，她拎在手里晃了晃，“赵磊说感情这东西急不来，得磨——走了走了，再不去食堂，只剩菜汤了，你不饿我还饿呢！”
家乐也跟着站起来，把剧本夹在胳膊底下，手里攥着没喝完的汽水。
晚风一吹，带着点操场边白杨树的叶子味，凉丝丝的，吹得他额前的碎头发飘起来。
远处教学楼的灯更亮了，把他和林小晓的影子拉得老长，并排着往食堂的方向走，影子偶尔碰在一起，又很快分开。
他心里还是有点迷茫，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找到那所谓的“心动”，可又好像没那么急了——就像林小晓说的，慢慢磨呗。
说不定哪天，看到什么、想到什么，那股劲儿就突然来了呢？
他抬头看了看天，星星己经出来了，不多，就几颗亮的，嵌在墨蓝色的天上，像婷婷工作台上学徒工没粘牢的小水钻，闪闪烁烁的。
不知道青屿的天现在是不是也这样？
婷婷会不会也在看星星？
手里会不会也拿着瓶冰汽水？
想着想着，他嘴角悄悄翘了点，攥着汽水的手也松了点，瓶身的水珠沾在指尖，凉丝丝的，却不觉得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