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皇后毒哑赐给九千岁那日,他掐着我下巴冷笑:“一个哑巴废物,也配当眼线?
”他不知道,我智力只有七岁,却记得他是我的阿珩哥哥。我总把糕点藏进他书案,
因为他曾饿着肚子把糖让给我。他妹妹落水我急得哇哇大哭,
被他踹开呵斥:“脏东西离远点!”后来他妹妹哭着说:“当年是姐姐爬狗洞背我逃命,
替我挡了追兵一刀!”他疯了一样冲进侍郎府,正看见我被吊在刑架上。
我对他咧开带血的嘴笑,用口型说:“阿珩……来救娇娇啦。
”1.血顺着喉咙烧下去的时候,我其实不太明白那碗药意味着什么。
只记得皇后娘娘涂着蔻丹的指甲刮过我脸颊,声音冰冷:“既是个傻子,
留着舌头反倒容易乱说话。”疼,太疼了,像有人拿着烧红的铁钎捅穿了我的喉咙。
我蜷在冰冷的地砖上抽搐,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眼泪混着口涎狼狈地淌了一地。
视线模糊前,我看见皇后宫门廊柱下悬着的鎏金鸟笼,里头有只羽毛艳丽的雀儿,
正一声接一声地凄厉啼叫。再醒来时,已在一顶摇晃的小轿里。轿帘掀开,
刺目的天光扎进眼睛,我被人粗暴地拖出来,掼在青石地上。膝盖撞得生疼,我茫然仰头,
正对上一双寒潭似的眼睛。绯红的蟒袍,玉带缠腰,男人居高临下地看我,唇角噙着讽笑。
“娘娘真是体恤,送这么个‘礼物’给本督。”他脚尖挑起我下巴,力道重得像要碾碎骨头,
“又哑又傻的废物,也配当眼线?”我认得他。他是阿珩哥哥。
纵然他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阴鸷,纵然那身朱红官袍衬得他如同地府修罗,
可左眼尾下那颗小小的褐痣,和我偷偷藏在枕头下的旧画像一模一样。我想喊他,
喉咙里却只溢出嗬嗬的声音。“督主,此女名唤娇娇,是崔家……”旁边有人低声禀报。
“崔家?”他骤然打断,眼底戾气翻涌,“那个通敌叛国、满门抄斩的崔家?”他俯身逼近,
苦艾混合龙涎香的气息冰冷地裹住我,“皇后送你过来,是想提醒本督,
当年崔家是如何被本督亲手送上断头台的么?”我被他眼底的恨意冻得发抖,本能地往后缩。
阿珩哥哥怎么会恨崔家?崔家是我家啊。爹娘呢?哥哥呢?脑子里像塞了一团乱麻,
越是用力想,头就越疼得厉害,只剩一些零碎片段在翻搅——娘亲温软的手,
爹爹把我扛在肩头看花灯,还有阿珩哥哥偷偷把唯一一块松子糖塞进我嘴里时,
耳尖泛起的红。“丢去西跨院。”他直起身,拂袖转身,猩红蟒袍的下摆像一道凝固的血痕,
“别让她死了,本督倒要看看,皇后打的什么主意。”西跨院比冷宫更荒凉。窗纸破了洞,
夜里北风呜咽着灌进来,像无数小鬼在哭。伺候我的老嬷嬷姓孙,
总用枯树枝似的手指戳我额头:“痴货!连累老婆子在这鬼地方受罪!
”她给的饭食常常是馊的,我饿得肚子绞着疼,却记得阿珩哥哥以前读书时总忘了吃饭。
那天厨房送来的馒头是新鲜的,还温热。我紧紧攥着一个,趁孙嬷嬷打盹,
光着脚丫溜出院子。我知道阿珩哥哥的书房在哪里,以前他常抱着我坐在窗边,
指着书上的字一个一个念给我听。九千岁的府邸太大了,回廊套着回廊,我迷了路,
被冰冷的石板地冻得脚趾通红,最后是一个面白无须的小内侍拎着灯笼发现了我。
2.“哪来的野丫头,敢在督主书房外探头探脑!”他尖声呵斥,
手里的灯笼几乎要戳到我脸上。我吓得往后一缩,手里的馒头掉在地上,滚了一层灰。
我急得想哭,慌忙蹲下去捡,用袖子拼命地擦。脏了,阿珩哥哥不能吃脏东西。就在这时,
书房的门开了。暖黄的灯光和融融的炭气涌出来,阿珩哥哥站在光影里,身形挺拔,
脸色却比廊下的雪还冷。“拖下去。”他看也没看我,声音毫无波澜,“杖二十。
”“督主饶命!奴婢再不敢了!”小内侍扑通跪下磕头。他这才移过目光,
落在我死死护在怀里的脏馒头上,眉头厌恶地蹙起:“脏东西,滚远点。
”板子打在皮肉上的闷响和小内侍凄厉的哭喊声从院外传来。我抱着膝盖缩在冰冷的墙角,
浑身抖得像风里的落叶。阿珩哥哥,为什么不要我的馒头?
你以前……明明最喜欢吃我偷藏给你的点心的。头又开始剧烈地疼,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拼命凿,要凿开一个口子钻出来。我疼得用额角去撞坚硬的墙壁,
一下,又一下。日子像浸在冰水里的破布,又冷又沉。
偶尔能在府里的花园远远看见阿珩哥哥。他总是被许多人簇拥着,蟒袍玉带,气势逼人。
有一次,他身边跟着个穿鹅黄衫子的漂亮姑娘,像朵刚抽苞的迎春花。
那姑娘指着池边一株开得正好的红梅:“九哥,那枝花真艳。”阿珩哥哥微微侧首,
立刻有人小跑着去折。他接过那枝红梅,亲手簪在姑娘鬓边,眉眼间是我从未见过的柔和。
那姑娘咯咯笑着,声音清脆悦耳。我躲在假山后面,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粗糙冰冷的石头。
那枝花真好看,我也想戴。可我知道,阿珩哥哥会说,脏东西,不配碰他的花。
喉咙里又泛起熟悉的灼痛,我低下头,看见自己洗得发白的旧裙摆和沾满泥污的鞋尖。
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疼已经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像呼吸一样自然。西跨院不再只是荒凉,
它变成了一个可怕又热闹的地方。好多漂亮的姐姐住进来了,
她们穿着比花园里的花还艳的裙子,身上香香的,说话声音像黄莺鸟。可我不喜欢她们。
她们看我的眼神,和孙嬷嬷戳我额头时一样,冷冷的,带着刺。孙嬷嬷说,
这些姐姐都是“九千岁的人”。九千岁……就是阿珩哥哥。阿珩哥哥有好多好多人。
可她们说的话,我偷偷听见了,让我很难过。那天,我在假山后面想找块光滑的石头玩,
听见红绡姐姐和玉蓉姐姐在凉亭里说话。红绡姐姐撇着嘴:“不过是个阉人,
再大的权柄也是个没根的玩意儿,偏生脾气大得很,真当自己是真龙天子了?
”玉蓉姐姐赶紧捂住她的嘴,声音压得低低的:“作死呢!这话也敢说!不过……也是,
伺候他真是没趣儿,白瞎了那张脸。”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她们在说阿珩哥哥坏话!
3.阿珩哥哥才不是没根的玩意儿!他是我的阿珩哥哥!是世上顶好顶好的人!
我猛地从假山后面钻出来,喉咙里发出急切的“嗬嗬”声,拼命摇头摆手。不是的!
不是那样的!红绡姐姐吓了一跳,看清是我,脸上立刻浮起厌恶又轻蔑的笑:“哟,
小哑巴偷听呢?怎么,你也想学我们嚼舌根?可惜啊,你连话都讲不全!”她走过来,
尖尖的指甲狠狠掐了一下我的胳膊,疼得我眼泪直冒。玉蓉姐姐也笑了,带着戏弄:“傻子,
你听得懂吗?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吗?是不是觉得督主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啊?”她弯下腰,
涂着口脂的嘴凑到我耳边,声音甜腻又冰冷,“可惜啊,他再好,也是个不能人道的太监,
懂吗?就是……永远不能像真正的男人那样,让你给他生娃娃!”生娃娃?我脑子里懵懵的。
我不懂什么太监,不懂什么不能人道。我只知道她们在说阿珩哥哥不好。我急得跺脚,
想反驳,可只能发出难听的“啊啊”声。她们看着我着急的样子,笑得花枝乱颤,
像看一只在热锅上打转的蚂蚁。阿珩哥哥不能生娃娃?她们说阿珩哥哥身体不好?
这个念头像颗小石子,沉甸甸地掉进我心里。她们都说阿珩哥哥不好,
可阿珩哥哥明明那么好。他一定是生病了,很难受很难受的病。我要对阿珩哥哥更好才行!
我要帮他!我想起以前生病,娘亲总会给我熬苦苦的药。喝了药,病就会好。
我要给阿珩哥哥熬药!厨房的人不让我碰炉灶,我只能偷偷的。好不容易等到孙嬷嬷午睡,
我溜进小厨房。找了好久,
才找到一些黑乎乎的、闻起来苦苦的草根叶子——以前我发烧时好像喝过这个。
我笨拙地生火,呛得直咳嗽,小手被火星烫了好几个红点也不管。我学着娘亲的样子,
把草根叶子丢进陶罐,加了好多水,蹲在小小的炉子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熬了好久好久,陶罐里咕嘟咕嘟冒泡,飘出浓浓的苦味。成了!
我小心翼翼地捧起滚烫的陶罐,一步一步,走得极慢,生怕洒出来一点。
我要给阿珩哥哥送去,喝了这个,他就能好了!好不容易走到阿珩哥哥书房外的回廊,
却正撞上他从里面出来。他身后跟着几个穿着官服的人,脸色都不太好看。我眼睛一亮,
捧着陶罐就冲到他面前,献宝似的举起来,喉咙里发出欢喜的“嗬嗬”声,
努力想告诉他:药!给阿珩哥哥喝!喝了就不难受了!
阿珩哥哥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沾的煤灰上,落在我烫红的手上,
最后落在我手里那罐黑乎乎、散发着刺鼻苦味的“药汁”上。
他原本就阴沉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底像是结了冰,又像是燃起了暴怒的火。
“什么东西?”他的声音冷得像三九天的冰凌子。我急急地比划着,指着药罐,又指指他,
再做出喝的动作。阿珩哥哥,喝药!喝了病就好了!旁边一个官员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
随即露出古怪又暧昧的笑容,压低声音道:“督主,
这……这莫不是民间那些……‘壮阳’的偏方?
这傻子倒是有心……”4.“壮阳”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烙铁,
狠狠烫在阿珩哥哥最深的伤疤上!他眼底最后一丝温度瞬间熄灭,
只剩下被彻底羞辱、被当众揭短的滔天怒火!“贱婢!”他猛地抬手,狠狠一挥!
“哗啦——!”滚烫粘稠的药汁,劈头盖脸泼在我身上!大部分都浇在了我的腿上!
单薄的夏裙瞬间湿透,黏在皮肤上。剧痛!难以想象的剧痛!
像是无数根烧红的针同时扎进了皮肉里!“啊——!”我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鸣,
痛得整个人蜷缩着倒在地上,抱着烫伤的腿,身体剧烈地抽搐、翻滚。
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着脸上的药渣,狼狈不堪。阿珩哥哥站在我面前,
居高临下,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鄙夷,仿佛在看一堆令人作呕的秽物。
“凭你也敢来羞辱本督?找死!”我疼得浑身打颤,视线都模糊了。
可当我的目光触及地上碎裂的陶罐和那滩还在冒着热气的、黑乎乎的药汁时,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绝望瞬间压过了身体的剧痛。
熬了好久好久的药……给阿珩哥哥治病的药……没了……“呜……呜呜……”我再也忍不住,
像个被彻底抛弃的孩子,放声大哭起来。不是为腿上的剧痛,
而是为那滩再也捧不起来的、黑乎乎的希望。“药……药……”我一边哭,
一边用还能动的手,徒劳地去抓地上的碎片,想去捞那些残汁。
阿珩哥哥似乎没料到我会这样哭。他怔了一下,眉头紧锁,
看着我不顾烫伤去抓药渣的愚蠢举动。他眼里的怒火似乎消退了一点点,
取而代之的是不解和烦躁。“蠢货。”他低骂了一句,像是对我彻底失去了探究的兴趣,
拂袖转身,对那些官员道,“走。”看也没再看地上蜷缩成一团、哭得撕心裂肺的我。
腿上的烫伤起了大片的水泡,又疼又痒。
孙嬷嬷骂骂咧咧地给我涂了层不知道是什么的、气味刺鼻的油膏,痛得我差点晕过去。
可我脑子里就一个念头:药没了,阿珩哥哥的病还没好。趁着夜深人静,
我又偷偷溜进了小厨房。这次我学乖了一点,用破布包着手去端罐子。
腿上的伤让我走路一瘸一拐,每一步都钻心地疼。可我还是咬着牙,又熬了一罐苦苦的药。
这一次,我把它藏在了我破屋子角落的稻草堆里。府里突然安静了好多。
那些穿着漂亮裙子、说话像黄莺鸟但眼神像冰锥子的姐姐们,一夜之间都不见了。
孙嬷嬷一边给我梳头——梳得特别用力,
扯得头皮生疼——一边阴阳怪气地说:“算你个小傻子命大,督主爷嫌后宅太闹,
把那些莺莺燕燕都打发了,偏偏留了你这么个没用的废物碍眼!”打发走了?
阿珩哥哥把她们都送走了?只留了我一个?
我心里偷偷冒出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欢喜泡泡。
是不是……阿珩哥哥有一点点点喜欢娇娇了?所以只留下娇娇?虽然他还是不理我,
看到我时眼神依旧冷得像冬天的石头,可我能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了,这就够了。5.可是,
这丝欢喜很快就被更大恐惧吞没了。孙嬷嬷大概是觉得日子太无聊,
或者觉得我反正是个傻子,什么都听不懂也记不住,有时会一边做针线,
一边自言自语似的念叨。“也是造孽哦……皇后娘娘把你这么个玩意儿塞过来,
不就是恶心咱们督主吗?谁不知道,当年要不是你爹娘贪生怕死,临阵反水,出卖了晏家,
督主他们家何至于落到那般田地?满门抄斩呐!就逃出他一个,
还成了……唉……”我正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不是的!
不是那样的!我喉咙里发出急切的“嗬嗬”声,想反驳,却说不出一句话。
记忆的碎片像被狂风搅乱的雪花,在我仅有七岁智商的脑海里疯狂碰撞。
我好像看见爹爹深夜在书房里踱步,唉声叹气,头发一夜之间白了好多。他拿着毛笔,
一遍遍写着什么,又烦躁地揉成一团扔掉。娘亲在一旁默默垂泪,低声说:“是我们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