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引路
万琉倾费力地睁开眼，刺目的光线让她瞬间眯起了眸子，耳边是嘈杂得如同潮水般的人声。
她茫然西顾，眼前是黑压压涌动的人潮，每个人都面无表情，如同提线木偶般向前挪动。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西肢百骸升起，并非来自周遭的环境，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惊悸。
她抬手，想揉一揉发胀的太阳穴，却发现指尖触碰到的皮肤一片冰凉，毫无知觉。
“死了……还是没死？”
她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过朽木。
作为修行者，万琉倾比谁都清楚渡劫失败的后果。
那不是简单的死亡，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生死道消”。
魂飞魄散，形神俱灭，连在天地间留下一缕残魂的资格都没有。
修道者逆天而行，求的是长生不死，勘破轮回，可一旦失败，便是连轮回的机会都被彻底剥夺。
这是天道的公平，也是最残酷的惩罚。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依旧毫无知觉，仿佛这具躯壳并非自己所有。
视线缓缓扫过前方，路的两旁，是大片大片如火如荼盛开的曼珠沙华，红得像血，艳得像火，带着一种凄绝而绝望的美。
“地府……”万琉倾心中了然。
原来，她终究是没死透。
只是，为何？
她是修道之人，渡劫失败，理应魂飞魄散，为何会像这些凡夫俗子一样，走上轮回之路？
她想不通，眉头微蹙，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但看着前方沉默涌动的人潮，她终究还是压下了所有的疑惑。
想不通，便不想了。
既来之，则安之。
或许，这便是上天……不，是地府给她的一次意外的机会？
“万一……万一我还有机会，再见到师尊和大师兄呢？”
随着人流缓缓向前挪动，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一个身着黑色差役的鬼差“一个一个往前来啊！
都排好队！
到‘前世镜’了！”
队伍中，一个小鬼忍不住小声问道：“鬼差大哥，这镜子……是干什么用的？”
“前世镜，顾名思义！
就是让你看看自己生前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坏事，功过是非，一目了然！
以此来作为下辈子你投胎成人还是畜生的依据！
少废话，赶紧的，一个一个排队过来，别耽误时间！”
那新鬼被吓得一缩脖子，不敢再多问。
很快，第一个人便战战兢兢地走到了那面古镜前。
万琉倾好奇地踮起脚尖，向前凑了凑，目光紧紧锁定在那面“前世镜”上。
果然，当那人站定之后，镜面光华流转，开始飞速闪过一幅幅画面，正是前世一生的缩影。
从呱呱坠地，到懵懂少年，再到成年、衰老，首至死亡……一生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功过是非，都在这短短数息之间飞速掠过，快得让人目不暇接。
“还不错，无功无过！”
鬼差看完，大笔一挥，在一本册子上记录着什么，然后高声喊道：“投入人道！”
万琉倾默默地看着，心中五味杂陈。
她看到，大部分人在看过前世镜后，都被鬼差宣判投入人道。
也有一部分人，因为前世作恶多端，投入了畜生道。
更有极少数穷凶极恶之徒，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随着这些景象的变幻，万琉倾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自问，自己的双手，沾满的血腥，恐怕比那些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恶鬼还要多得多。
她这条命，早己是罪孽滔天，又怎么可能……有机会再入人道？
队伍，在一个个减少。
终于，轮到了万琉倾。
镜光流转，映照出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女，仿佛整个世界的美好都凝聚在了她的身上。
可爱，烂漫，纯粹无瑕。
万琉倾怔住了，瞳孔骤然收缩，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我吗？”
她下意识地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镜子里的少女，有着和她一模一样的脸，甚至连眉眼间的细微之处都分毫不差。
可是，万琉倾却无比清晰地知道，那不是她。
那不是她万琉倾。
从她有记忆开始，她的世界里，便只有无休止的修炼、杀戮和鲜血。
她是在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
她的双手，沾满了无数修士的鲜血；她的眼神，早己被岁月和杀戮磨砺得冰冷而麻木。
镜子里那个女孩，那样的干净，那样的纯粹，那样的……美好。
美好得让万琉倾自惭形秽，觉得自己多看一眼，都是对那份美好的玷污。
她甚至不敢再看下去，仿佛多看一秒，那镜中少女纯粹的目光，就能将她千疮百孔、罪孽深重的灵魂彻底洞穿。
就在万琉倾心神激荡，几乎要站立不稳的时候，那鬼差看了一眼册子，又看了一眼镜子，然后不耐烦地大声喊道：“万琉倾，投入人道！
下一个！”
“……”万琉倾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投入人道？
就这么……投入人道了？
她明明……她明明是杀人如麻的女魔头，她的罪孽罄竹难书，为何镜子里会是那样一个干净纯粹的少女？
为何鬼差会判她投入人道？
她想不通，她的脑海里，反复回荡着刚才镜子里那个少女灿烂的笑容，以及……那身洁白连衣裙上，一抹刺眼的红。
那抹红，像一滴血，滴落在洁白的宣纸上，迅速晕染开来，刺得她眼睛生疼。
杀人如麻，双手沾满血腥的女魔头万琉倾，在这一刻，那双早己习惯了握剑、习惯了收割生命的手，第一次，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那不是因为恐惧，也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愧疚、迷茫、痛苦和一丝……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往何方，将要面对怎样的新生。
就在她踏入轮回道的瞬间，一道无比刺目的白光猛地爆发开来，吞噬了她所有的视线和意识，彻底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