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魂肉有隙，尔为异类
彻骨的死寂，比这片废土上任何一个夜晚都要来得深沉。
腥臭的血风卷过残破的战场，却带不走凝固在空气中的恐惧。
幸存的猎荒者们，每一个都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僵立在原地，连呼吸都成了一种奢望。
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那个悬浮于半空的墨色身影之上。
马克挣扎着，用重伤的手臂撑起半边身子，猩红的血液顺着他的嘴角滴落，在满是尘埃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暗色。
他的声音沙哑、破碎，却蕴含着最后的执拗与不解。
“为……什么？”
这个问题，是他燃烧生命最后的余烬，向着眼前这个无法理解的存在，发出的最根本的质问。
为什么……要如此轻易地……抹杀生命？
墨噬缓缓转过身。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烟火气，仿佛不是血肉之躯的转动，而是一道影子在空间中重新定义了自己的朝向。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终于落在了马克的身上。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
没有愤怒，没有怜悯，没有好奇，甚至没有杀意。
那是一种纯粹的、极致的漠然。
如同苍天俯瞰着大地上的蚁群，它们的生、死、悲、欢，与天何干？
“呵。”
一声轻笑，从墨噬的唇边逸出。
这笑声很轻，却像一根无形的钢针，精准地刺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穿透了他们紧绷的神经。
马克瞳孔猛地一缩。
那笑声里，是毫不掩饰的讥讽，是高高在上的不屑。
仿佛他的问题，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墨噬的目光从马克身上扫过，掠过他身旁昏迷的冉冰，掠过那些瑟瑟发抖的猎荒者，最后，又回到了马克的脸上。
他的声音平淡如水，却带着一种言出法随的威严，像是宣告着一条亘古不变的真理。
“弱肉强食，天道至理。”
“本座取我所需，与尔等何干？”
轰！
短短两句话，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马克的世界观上。
他所坚守的一切，为了人类存续而战的信念，在这一刻被对方用最轻蔑的语气，彻底否定。
弱肉强食？
取我所需？
难道……难道那些生命，那些为了守护家园而战的同伴，在他眼中，就只是……可以随意取走的“东西”？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从心底烧起，暂时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和灵魂的恐惧。
“你……”马克咬着牙，还想说些什么，还想捍卫自己那摇摇欲坠的信念。
但墨噬显然没有兴趣听一只蝼蚁的辩解。
他的视线在马克身上多停留了一瞬，那漠然的眼底，似乎泛起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波澜，像是发现了一件略有瑕疵的玩物。
“你？”
墨噬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那是一种看待异类的眼神。
“一个魂肉有隙的异类罢了，连自身都非圆满，也配问道于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风停了。
尘埃静止了。
所有人的心跳，都在这一刻停摆。
马克脸上的愤怒、不甘、迷茫，尽数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空白与错愕。
魂……肉……有隙？
异类？
自身……非圆满？
这几个字眼，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魔咒，每一个音节都化作冰冷的钩子，狠狠刺入他的灵魂深处。
他听不懂。
他完全听不懂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的含义。
但他能感觉到，这句看似莫名其妙的话，蕴含着一个足以颠覆他一切认知的、最恐怖的秘密！
一种源于本能的、深入骨髓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这恐惧，甚至超过了刚才目睹君王级噬极兽被瞬间秒杀时的震撼。
那是对未知的恐惧。
更是对自己……存在的恐惧！
他……是谁？
我……是什么？
这个“东西”，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看到了什么？
他知道什么？！
无数个混乱的念头像毒蛇一样撕咬着他的大脑，让他几乎要疯狂。
墨噬似乎很满意马克此刻的表情。
对于他这等存在而言，首接的杀戮太过无趣。
摧毁一个生灵引以为傲的信念，在他坚固的世界观上凿开一道无法愈合的裂缝，看着他在自我怀疑的深渊中不断沉沦，才是更有趣的消遣。
不过，他的耐心也仅限于此。
那枚“君王级主药”的灵气正在缓缓逸散，他需要寻一处灵机尚可的“洞府”，将其尽快炼化，稳固这具初生的神魂之体。
至于这些蝼蚁……他们的命运，与他无关。
墨噬不再理会己经彻底石化的众人。
他看了一眼手中那团不断蠕动、散发着幽光的君王核心，身形一晃。
没有声音，没有征兆。
那道墨色的身影就那样凭空化作一道流光，仿佛一滴墨水融入了无垠的虚空，瞬息之间便消失在了灰蒙蒙的天际线尽头。
他来时诡异，去时无声。
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然而，那股足以压塌天地的恐怖威压，却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了这片土地和每一个幸存者的灵魂里。
墨噬消失后的第三秒。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划破了这片死寂的废土。
是佩妮。
这个年轻的女猎荒者双腿一软，彻底瘫倒在地，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
极致的压抑之后，是彻底的崩溃。
她的尖叫像一个开关，瞬间引爆了所有人的恐惧。
“怪……怪物……”一个男队员牙齿打着颤，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走了？
真的……走了？”
“那到底是什么……那根本不是噬极兽！
也不是人类！”
劫后余生的庆幸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深沉的绝望。
他们面对噬极兽，尚有搏命一战的勇气。
可面对刚才那个存在，他们连与之对视的资格都没有。
那是来自更高生命维度的、绝对的、降维的碾压！
“别说了！”
一个稍显镇定的老队员低吼道，他的声音同样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检查伤员！
清点物资！
我们……我们必须立刻返回灯塔！”
“这件事……这件事己经超出了我们的一切认知！
必须……必须马上报告城主大人！”
返回灯塔。
这西个字，像是一剂强心针，让混乱的众人找到了唯一的目标。
只有回到那座悬于高空的人类最后堡垒，他们才能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安全感。
而此时的马克，对周围的一切都充耳不闻。
他跪倒在地，眼神空洞地望着墨噬消失的方向，仿佛一尊失去了灵魂的雕塑。
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一遍又一遍，机械地、失神地咀嚼着那句魔咒般的话语。
“魂肉有隙……异类……自身……非圆满……”为什么？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那是一双布满伤痕和老茧的手，一双属于人类的手。
可为什么，在那个人眼中，自己会是“异类”？
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
剧烈的头痛袭来，无数混乱的、血色的画面碎片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快到无法捕捉。
“队长！
马克队长！”
“马克！
你怎么样了！”
队友的呼喊声将他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马克猛地回神，眼中的空洞被一抹血丝取代。
他看了一眼身旁仍旧昏迷不醒的冉冰，又看了看那些满脸惊惶的队员。
不。
不能倒下。
我还不能倒下！
他强行压下心中翻江倒海的恐惧与迷茫，用尽全身力气，重新站了起来。
身体的伤口在哀鸣，但一种更深邃的、源于灵魂的裂痕，正在无声地蔓延。
“回去。”
马克的嗓音嘶哑得如同破裂的鼓风机。
“我们……必须活着回去。”
他要去灯塔，不只是为了汇报这个超乎想象的恐怖存在。
更是为了……寻找一个答案。
一个关于他自己的答案。
带着那句如同跗骨之蛆的警告，和一个足以摧毁他身份认知的巨大谜团，马克搀扶起同伴，带领着这支残破不堪的小队，艰难地踏上了返回灯塔的绝望之路。
他们不知道，当这个超越了末世百年来所有常识的情报，被呈上灯塔最高权力中心时，那位高高在上的城主摩根，又会是何种反应？
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己然在这片废土的上空，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