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萍雨

太阳懒散地斜照着几个横七竖八的村庄，像是大病初愈、劫后余生后发出的沉重叹息，给人一种被毁灭又复苏后病恹恹的颓废印象；除此之外是死气沉沉的安静，偶尔有不多见的小汽车鸣叫着喇叭飞驰而过，带起漫天飞扬的尘土算是一道浑黄的风景线。

在黑白灰色的人群中偶尔走出了深红、淡绿的身影，为这个单调的春天增添了一丝鲜活的气息，以慰这世界姗姗来迟的春天。

这种情形像极了一位诗人笔下描写的那样：那么一沟绝望的死水，也就夸得上几分鲜明；如果青蛙耐不住寂寞，又算死水叫出了歌声。

不过在这种景象中处处蕴含着一种新的生机。

共和国在经历战争与动荡后，在和平发展中摒弃了浮躁与盲从进入到一个沉思的阶段，处处显露着新的萌芽和探索的脚步。

可以说这是一个懵懂无知的时代，也是一个觉醒而又疯狂的时代；这是一个道德沦丧的时代，也是一个规则重建的时代；我们在缔造着历史，同时也在毁灭着历史；这是历史的冬天，这是冬天里的春天。

这一切的一切汇成了一个陌生、探索求知的年代：它贫穷亦富有，单调亦丰饶，它携猎猎长风，也驭嘶嘶战马，煮沸青春，高歌猛进，燃情征途，开拓进取。

在这个纵横捭阖的世界，秩序再造的时代，其中充满了刀光剑影，也不乏快意恩仇。

有英雄铁汉，亦有懦夫软蛋，更不乏莽夫混蛋；三教九流，牛鬼蛇神，形形色色人等混杂充斥人间，天地间的澎湃大戏，正徐徐开启。

同这个时代许许多多的普通人一样，云涛作为生在新中国，成长在红旗下的一代年轻人，在滚滚的浪潮中身不由己地随波逐流。

云涛在结束了三年的军旅生涯退伍回到家乡古州后，过了一段舒适安闲的日子。

一天全家吃晚饭时，在军分区主导工作的父亲云沧海告诉整天不着家的云涛，他在地方转业安置工作落实的差不多了，古州市公安局己同意接纳他到市公安局辖下的交警大队上班，最近将有公安局的电话通知他前去报到。

云涛听完不为所动地说：“我这刚离开了军营转身又要进警营，刚脱了军装又要穿上警服，这辈子算围着党政军转圈圈了。”

“不围着党政军转，那你想怎样？”

“在部队上处处受人管制，到了公安局还要让人约束着，去交警队当什么马路橛子，哪如自己做点小生意。

没人管着全凭自己说了算，想咋干就咋干，阴天下雨的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全凭自己做主，做个生意人多轻松多自由。

像地主老财那样：皮袄烟袋老肥狗，娇妻美妾嫩丫头。

每天蹲在树下乘凉，抠抠脚丫子，捉捉虱子，打打算盘；让嫩丫头捶腿揉肩，泡壶好茶，再抽上两口旱烟，看着娇妻，摸两把美妾，那是人间再舒服不过的事啦！”

云涛一副少爷羔子享受的嘴脸。

云沧海听他这样讲，瞅向云涛的母亲姚琴，不断唏嘘着，鄙夷地说：“你看看，你看看他这动机就不对，为了不受人管制去做生意，散漫放肆，那生意能做得好吗？

做生意是个容易事吗，少得了受苦受累。

再说做生意是什么？

那是投机倒把，榨取最大的剩余价值......你还想当地主老财，典型的资产阶级贪图享乐的思想，你也不想想人家地主老财勤俭节约辛苦大半辈子积攒点家业，到老还舍不得享受。

不吃苦在前哪来的享受在后，——年轻人要老抱有这样的思想可是相当危险的！”

“你这样说对做生意的人偏见可就大了，在社会主义国家，我上班是为人民服务，做点小生意同样是为人民服务。

毛主席他老人家都说了来自各条战线的同志们都在为人民服务，社会主义国家不存在资本主义商人。

时传祥同志掏大粪是为人民服务，刘少奇同志当国家主席不也是为人民服务么，对个体经济不能一棍子打死。

再说了现在电视上天天讲改革开放，市场经济；国家都提倡、鼓励个体户做生意，那叫自主创业；报纸上白纸黑字不都提出来了说个体经济是社会主义经济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云涛挑逗似的有理有据反驳道。

“瞧你那吊儿郎当的样，让你去做生意我可不放心，再回头你生意没做成，再养成资本主义自由散漫，好吃懒做的臭毛病，那事你休想！

还是把你交给党，依靠组织比较稳妥。

有组织有纪律，时刻受组织敲打，批判你这好吃懒做的修正主义思想；把你身上那些资产阶级臭毛病、坏思想都给你扳过来，到公安局的大熔炉里接着回炉再造去吧。”

云沧海批判得一针见血，不容置疑。

“别一说自由散漫、好吃懒做就是资产阶级的，好像万恶之源都是资产阶级，有点坏事都让资本主义背黑锅。

再说商量做点小生意才多大点事，你这上纲上线的，帽子满天飞，要照你那么说我自己做小生意，把工作岗位让给更需要的人还给国家减轻负担，替国家分忧呢，我这还是大大的爱国的表现哩，应当大力提倡。

街道社区应该公开提出表扬，锦旗就免了罢，最好来点实际的，额外给点物质奖励，给点慰问补助金。

电视台再来独家采访一下，内容就写：广阔天地大有作为，青年人不怕吃苦受累，自主创业，为国家分担......”云涛就爱抓住父亲的话柄斗嘴说事。

“你别改变事物矛盾的大方向，什么时候又轮到小子教训老子了！

我听过见过的事比你遇到的都多，你是井底之蛙只看到井口那么大点天就目空一切了！

以为什么都懂比谁都强了，你就是个狭隘的爱国主义者，充其量不过是个口头革命派......你这种说法跟抗日时期当了汉奸还厚颜无耻辩解自己是曲线救国是同一个腔调！

——我观察自从你回来这一阵子，天天游手好闲，吃喝玩乐，腐化堕落，资产阶级阔少作风越来越严重；平时语多放肆，行为放荡不羁，政治上毫无信仰，学习上不思进取，作风上自由散漫，生活上追求享乐......是不是该把你首接送劳教所劳动改造以观后效！”

每次饭桌上等把父亲的火即将撩拨起来，山雨欲来，紧随着下一步会是狂风骤雨时，云涛识相的干脆地闭嘴，埋头吃饭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