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机会
沐风被安排的“暖房”活计，确实己是杂役中最轻省的一类。
那是一片由低阶阵法维持恒温湿度的巨大棚区，里面分畦列亩，培育着无数灵植的幼苗。
灵气在这里化为朦胧的雾霭，滋养着幼嫩的生灵，但对沐风这具“天弃之身”而言，这些浓郁的能量却如同隔着琉璃观看的盛宴，看得见，摸不着，更无法汲取分毫。
他的工作包括巡视苗床，用特制的软毛刷拂去某些娇贵叶片上的露水或微尘，以及根据悬挂在每畦苗床旁的玉符指示，极其小心地调整下方阵法的微末输出——那玉符会根据植株状态自动显示需要增减的灵流刻度，他只需照做，无需理解。
同组的杂役有三人。
一个沉默寡言、脸上带着疤的中年汉子，据说早年练功岔了气，毁了根基；一个总是耷拉着眼皮、动作慢吞吞的老者；还有一个年纪稍轻，约莫三十许岁，眼神里透着精明和些许不耐，名叫李二。
沐风的缓慢和显而易见的虚弱，很快成了李二抱怨的对象。
“啧，刷个叶子都抖抖索索，新来的，你能不能利索点？
这片‘凝露草’今晚就要交付内门丹房查验，若是出了岔子，我们都得吃挂落！”
李二一边麻利地处理着自己负责的区域，一边不满地嘟囔。
沐风只是低低应了一声“抱歉”，手上尽力加快了些许，但动作依旧透着一种力不从心的滞涩。
他的身体太沉重了，每一寸肌肉都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脏腑深处的隐痛。
大帝的意志能让他精确控制每一分力量，却无法凭空生出力气。
那疤面汉子抬头瞥了一眼，没说话，继续低头忙自己的。
老者则叹了口气，慢悠悠道：“李二，少说两句。
他也是可怜人，赵管事既安排了他来，自有道理。”
“道理？
不就是看他要死了，给个地方等死么？”
李二嗤笑一声，声音压低了些，却足够让沐风听见“‘天弃之身’，留在宗里也是浪费米粮。
还不如当初首接丢出去……”沐风充耳不闻，他的全部心神，除了一部分用于维持这具躯体的基本活动，其余都沉浸在对自身的感知和对周遭环境的剖析中。
夜晚，杂役通铺鼾声西起时，他盘坐在冰冷的床铺上，意识沉入体内那一片干涸破碎的“疆域”。
经脉如被铁锈堵塞的溪流，丹田如曝晒龟裂的荒原，五脏六腑黯淡无光，微弱的气血艰难流淌。
此界灵气对他而言，如同剧毒之水，稍一引动，非但无法吸收，反而会引动肉身更剧烈的排斥与崩溃。
然而，沐风的眼底深处，却没有任何绝望。
“天弃之身……非是天地真弃，而是此身道则与当前位面法则根基存在本质冲突，宛若水火。”
他心中明镜一般，“强行吸纳灵气，如同饮鸩止渴。
需先‘修葺’此身，使之能于此界法则下‘合规’，方能谈及引气入体。”
如何修葺？
他的目光落在了暖房那些生机勃勃的灵植幼苗上。
这些幼苗，品阶最低，蕴含的灵气稀薄而温和，更重要的是，它们生于斯长于斯，本身便是此界法则孕育调和后的产物。
它们的生机，或许能成为修补这具躯壳的“粘合剂”。
数日后，一个机会悄然来临。
李二负责的一畦“地脉藤”幼苗，不知何故，突然出现大面积萎靡，叶片发黄，灵光黯淡。
李二急得满头大汗，各种方法试尽，却毫无起色。
若这批苗死了，他少不了要受责罚，甚至扣除本就微薄的修炼资源。
赵管事被请来，查看后皱紧了眉头：“像是地气灵流突然紊乱，冲了根脉。
不好办，这批藤苗娇贵得很。”
沐风在一旁默默看着，忽然轻声开口，声音依旧虚弱：“管事……小人未入山时，家中世代为农，也侍弄些药草……似这般情况，或可试以‘沉水’滴灌，暂缓其衰……沉水？”
赵管事一愣，那是处理灵材废料时沉淀出的最下层清水，几乎不含灵气，寻常无人使用。
“那有何用？”
“此水沉静，或能中和躁动之地气，暂安根脉。”
沐风低眉顺目，“或可一试……总好过眼睁睁看着它们枯死。”
李二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连忙道：“对对对！
管事，就让他试试吧！
死马当活马医！”
赵管事看了沐风一眼，沉吟片刻，挥挥手：“去吧。
莫要再弄出岔子。”
沐风取来沉水，又极其小心地摘取了几种暖房角落里无人注意、被认为毫无价值的伴生杂草的嫩芽，揉出汁液混入水中。
那几种杂草的属性，恰好能微微调和沉水的阴性，并产生一丝极微弱的安抚效力。
他缓慢而精准地将混合液滴灌入地脉藤的根部。
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对待的不是几株低级灵植，而是无上珍宝。
奇迹并未立刻发生。
但一夜过后，地脉藤的萎靡之势竟然真的止住了，虽然依旧孱弱，但不再继续发黄。
李二大大松了口气，对沐风的脸色稍霁，虽仍谈不上热情，但之后的抱怨却少了许多。
赵管事得知后，也只是淡淡点了下头，并未多问什么，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只有沐风自己知道，在调配那碗“沉水”时，他暗中截留了极其微少的一丝混合液，于无人处，以意志引导，缓缓涂抹在自己手腕经脉之处。
一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清凉意，顺着锈涩的经脉稍稍渗透，那与他自身剧烈冲突的天地灵气并未随之涌入，但这一丝经由灵植调和过的、温和的生机之力，却仿佛一滴甘露滴入龟裂的土地，虽然瞬间便被吸收殆尽，却带来了一闪而逝的舒缓。
有效！
沐风的心中，古井无波的道心，第一次泛起了细微的涟漪。
路，找到了。
虽然前方依旧漫长至近乎绝望，但终究不再是漆黑一片。
他依旧每日劳作，沉默寡言，气息虚弱。
在所有人眼中，他仍是那个命不久矣的废人杂役，在宗门的底层艰难求生。
然而，无人知晓，在这具卑微的皮囊之下，一位曾经俯瞰万古、剑断时空的大帝，正以无比的耐心和智慧，如同最细致的工匠，开始一点点雕琢、修补着这具“天弃之身”百草圃的日出日落，周而复始。
宗门的庞大规模运转不息，弟子们的修行、争斗、机遇，与这最底层的杂役世界，仿佛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沐风安静地蛰伏着，如同深埋在冰层之下的火种。
他的目光，偶尔会掠过那些高悬于天际的浮空仙岛，掠过那些御剑飞行、气息强大的宗门弟子。
那里，有更浓郁的灵气，更丰富的资源，或许也有……能更快修复他道基的契机。
但此刻，他仍需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