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的沉香燃得正旺,袅袅的烟气模糊了车窗上的竹影,她却总想起萧承煜站在柳树下的模样。
月光落在他玄色的衣袍上,像镀了层银边,明明是清冷的轮廓,说出的话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小姐,您在想什么呢?”
挽月见她一路沉默,忍不住问道,“是不是还在气李嫣然故意刁难您?”
沈令微摇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缠枝纹:“我在想,太子殿下为什么要帮我。”
棋盘上那轻轻一点,绝非无意。
他是储君,本该避嫌,却偏偏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了她台阶。
还有最后那句“可遣人往东宫递消息”,像是一句无声的承诺,让她心头暖暖的,又有些慌乱。
挽月倒是看得通透:“依奴婢看,殿下是护着您呢。
您想啊,李嫣然是三皇子的人,刁难您,不就是想给殿下添堵吗?
殿下帮您,也是在打三皇子的脸呢。”
沈令微没说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可心里却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或许,不止是因为这个。
回到府中,母亲特意让人备了安神汤。
“今日在宫里受委屈了。”
母亲坐在床边,轻轻抚摸着她的发顶,“那李嫣然素来依附三皇子,往后见了她,躲远点便是。”
“女儿知道。”
沈令微靠在母亲怀里,闻着她身上熟悉的兰花香,心里安定了不少。
“还有太子殿下那边……”母亲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斟酌,“他让你制香丸,你便用心些。
不用太张扬,清雅些的就好。”
沈令微明白母亲的意思。
这香丸,既是谢礼,也是表态。
她点了点头:“女儿明白。”
接下来的三日,沈令微都泡在自己的小暖阁里调香。
暖阁里摆满了各种香料,檀香、沉香、龙脑、薄荷……还有她前几日从别院带来的白杏花,己经阴干了,带着淡淡的甜香。
她想了很久,最终决定用白杏、薄荷和少量的龙脑调一款香丸。
白杏是初遇时的念想,薄荷能清心,龙脑添几分清冽,合在一起,该是像他那样的人——看似冷硬,实则藏着温润。
调香是细致活,需得耐心。
她先将阴干的白杏花捣碎,筛出细腻的花末,再加入磨成粉的薄荷和龙脑,用蜜水一点点调和。
指尖沾了香粉,空气中弥漫着清浅的香气,连挽月都忍不住赞道:“小姐,这香味真好闻,清清爽爽的,像雨后的杏林。”
沈令微笑了笑,继续手上的活计。
她将调和好的香泥搓成一颗颗圆润的小丸,放在竹筛里阴干,再装进一个精致的锦盒里。
锦盒是她亲手绣的,湖蓝色的缎面上,用银线绣着几枝抽芽的柳树,正是那日宫墙下所见的模样。
第三日傍晚,东宫果然派人来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萧承煜的贴身侍卫秦风。
“沈小姐,殿下让属下前来取香丸。”
秦风对着沈令微行了个礼,态度恭敬。
沈令微将锦盒递给他,轻声道:“有劳秦侍卫了。”
秦风接过锦盒,目光在那绣着柳树的锦盒上停顿了一瞬,随即道:“殿下说,多谢沈小姐。
若是沈小姐不嫌弃,东宫新得了些西域的葡萄,味道极甜,让属下给小姐带了些。”
说着,他身后的小太监便捧上一个精致的食盒。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串串紫黑的葡萄,颗粒饱满,还带着水珠,看着就让人垂涎。
沈令微有些意外,连忙道:“多谢殿下,只是这太贵重了……殿下说,沈小姐为白鹭疗伤,又费心制香,这点东西不算什么。”
秦风说着,便将食盒递了过来,“属下告辞。”
看着秦风离去的背影,沈令微捧着食盒,心里像揣了颗糖,甜甜的。
挽月在一旁笑得眉眼弯弯:“小姐,您看,殿下这不是挺疼您的吗?”
沈令微嗔了她一眼,脸颊却悄悄红了。
而东宫书房里,萧承煜正在看奏折。
案上的烛火跳动着,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秦风将锦盒递上去:“殿下,沈小姐的香丸。”
萧承煜放下朱笔,接过锦盒。
他认得那湖蓝色的缎面,上面绣着的柳树栩栩如生,显然是用了心的。
他打开锦盒,一股清浅的香气立刻漫了开来,不是浓郁的熏香,而是淡淡的杏花香混着薄荷的清爽,像极了那日在别院闻到的味道。
他捏起一颗香丸,放在鼻尖轻嗅,眸色柔和了几分。
“沈小姐收下葡萄了?”
他问。
“收下了,还让属下多谢殿下。”
秦风答道,“属下看沈小姐的样子,好像挺欢喜的。”
萧承煜“嗯”了一声,将锦盒放在案上,继续看奏折。
只是那清浅的香气萦绕在鼻尖,连带着看那些枯燥的奏折,都觉得顺眼了些。
从那以后,萧承煜“偶遇”沈令微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
先是在慈安寺。
沈令微陪着母亲去上香,刚走出大殿,就见萧承煜带着几个侍卫从偏殿出来。
他穿着一身素色的常服,手里拿着一串佛珠,像是刚祈福完毕。
“沈小姐。”
他微微颔首,语气平和。
沈令微有些慌乱,连忙福身:“见过殿下。”
“陪母亲来的?”
他问。
“是。”
“寺里的素面不错,用过斋饭再走吧。”
他说着,便让寺里的僧人引她们去斋堂,“孤正好也没吃,一起?”
沈令微的母亲连忙道:“怎敢叨扰殿下。”
“无妨,偶遇便是缘。”
萧承煜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和。
那顿素面,沈令微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萧承煜话不多,却会在她母亲提起父亲最近在边关的战事时,耐心地听着,偶尔还会说几句安抚的话,说陛下对镇国公很是倚重,让她们放心。
临走时,萧承煜忽然递给沈令微一个小小的木牌:“这是寺里求的平安符,据说很灵验,让你父亲带在身边。”
木牌上刻着“平安”二字,还带着淡淡的檀香。
沈令微接过木牌,指尖微颤:“多谢殿下。”
他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嘴角似乎又弯了弯:“去吧。”
再后来,是在京城最大的书铺“翰墨斋”。
沈令微想找几本新出的话本,刚走到书架前,就看到萧承煜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本《孙子兵法》,看得正入神。
“殿下?”
她小声唤道。
萧承煜转过头,眼里带着一丝意外,随即化为温和:“沈小姐也来买书?”
“嗯,想找几本话本看看。”
“这里的话本倒是齐全。”
他放下手里的兵书,走到话本的书架前,从最上层取下一本,递给她,“这本《长安月》据说不错,写的是民间的趣事,挺有趣的。”
沈令微接过一看,果然是最近京城里传得很火的那本。
她有些惊讶:“殿下也看这个?”
“偶尔看几页,解闷。”
他说得云淡风轻,却不知这书是秦风特意打听了,说沈小姐喜欢这类故事,才提前让人备好的。
沈令微抱着那本《长安月》,心里暖暖的。
两人并肩站在书架前,偶尔说几句话,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书页上,也落在他们身上,安静又美好。
还有一次,是在绸缎庄。
沈令微陪着母亲为祖母选寿礼,正挑着料子,就见萧承煜陪着太傅走了进来。
太傅是朝中的老臣,也是萧承煜的老师,两人显然是来为太傅挑寿礼的。
“沈夫人,沈小姐。”
萧承煜对着她们颔首。
沈夫人连忙回礼:“太子殿下,太傅大人。”
太傅是个和蔼的老人,笑着打趣:“看来咱们是想到一处去了,都来给家里长辈挑寿礼。”
萧承煜的目光落在沈令微手里的云锦料子上,那料子是上好的石榴红,上面绣着百寿图,很是喜庆。
“这料子不错,用来做寿衣正合适。”
他点评道。
沈令微没想到他连这些都懂,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他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道:“祖母寿辰时,孤也为她挑过料子。”
原来再冷硬的人,也有温柔的一面。
沈令微心里忽然涌起这样的念头。
几次偶遇下来,沈令微渐渐不那么怕他了。
她发现,萧承煜其实并不像传闻中那么难以接近。
他只是不善言辞,却心思细腻。
他记得她不爱吃太甜的点心,每次“偶遇”时,若恰好有茶点,定是清淡爽口的;他知道她喜欢花草,会在路过花店时,让秦风捎一盆新出的兰花送到镇国公府,只说是“东宫多余的”;他甚至记得她随口提过一句喜欢听戏,会在宫里有戏班演出时,让人送两张票到府里,说是“皇后娘娘赏的”。
这些细微的关怀,像春日的细雨,一点点滋润着沈令微的心。
她开始期待那些“偶遇”,会在出门前对着镜子多照几遍,会在看到玄色身影时,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而萧承煜,也渐渐习惯了有她的存在。
他会在处理政务的间隙,想起她笑起来时眼里的光;会在朝堂上听到镇国公的名字时,格外留意;会在夜深人静时,摩挲着那个绣着柳树的锦盒,闻着那清浅的杏花香,心里泛起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柔软。
秦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暗暗着急。
自家殿下明明对沈小姐上心,却偏偏不说,只知道用这些拐弯抹角的方式靠近。
他忍不住提醒:“殿下,您要是喜欢沈小姐,不如首接跟陛下说,求道圣旨赐婚便是,何必这么麻烦?”
萧承煜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多事。”
秦风不敢再多说,心里却嘀咕:明明就是喜欢,还嘴硬。
这日,沈令微正在院子里喂那只己经痊愈的白鹭。
白鹭的翅膀己经好了,能在院子里低低地飞几圈,只是似乎认了人,总赖着不肯走。
“你呀,真是个小赖皮。”
沈令微笑着,又往地上撒了把谷物。
白鹭刚要啄食,忽然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落在院墙上。
沈令微抬头一看,只见萧承煜站在墙外,正看着她,眼里带着笑意。
“殿下?”
她又惊又喜,连忙站起身。
萧承煜推开虚掩的角门走进来,目光落在那只白鹭身上:“看来它跟你很亲。”
“是啊,总赖着不走。”
“那就留下吧,做个伴。”
他说着,目光转向沈令微,“今日天气好,要不要出去走走?”
沈令微愣了愣:“去哪里?”
“护城河边的柳树发芽了,去看看?”
他的语气很随意,像在邀约一个老朋友。
沈令微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脸颊发烫,却还是点了点头:“好。”
挽月在一旁看得眼笑眉飞,连忙去取披风:“小姐,披上披风,外面风大。”
护城河边,杨柳依依,新抽出的绿芽在风中轻轻摇曳。
萧承煜和沈令微并肩走在河岸上,身后跟着秦风与挽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听说你最近在学骑射?”
萧承煜忽然问道。
沈令微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哥哥教我的。
他说女孩子也该学点防身的本事。”
“沈世子说得是。”
萧承煜赞同道,“孤的骑射是父皇亲自教的,小时候总觉得累,后来上了战场才知道,一身武艺有多重要。”
他很少说起自己的事,沈令微听得很认真:“殿下也上过战场?”
“嗯,十五岁那年,跟着父皇平定过叛乱。”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不知那场战役有多凶险,他肩上至今还留着一道箭伤。
沈令微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忽然觉得,他肩上的担子,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重。
“那一定很辛苦吧?”
她轻声问。
萧承煜转过头,看着她清澈的眼睛,那里没有同情,只有纯粹的关切。
他心里一动,摇了摇头:“还好,习惯了。”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走到一座石桥上。
桥下的河水清澈,映着蓝天白云,也映着他们并肩的身影。
“沈小姐,”萧承煜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目光认真,“孤……”他刚想说什么,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喧哗。
原来是几个纨绔子弟路过,看到沈令微,顿时吹起了口哨,言语轻佻。
“这小娘子长得真俊,跟哥哥们去喝一杯?”
“看这打扮,像是哪家的小姐,不如跟爷回府,保你吃香的喝辣的……”沈令微皱起眉,往萧承煜身后躲了躲。
萧承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周身散发出凛冽的寒气。
秦风立刻上前,厉声喝道:“放肆!
太子殿下面前,也敢胡言乱语!”
那几个纨绔子弟这才看清萧承煜的打扮,尤其是他腰间那枚象征太子身份的玉带,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臣……臣等不知是太子殿下,死罪!
死罪!”
萧承煜冷冷地看着他们,眼神像淬了冰:“查清楚他们是谁家的,回去告诉他们的父亲,好好管教。
若再让孤看到他们在此地横行霸道,休怪孤不客气。”
“是是是,臣等再也不敢了!”
那几人连滚带爬地跑了。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沈令微看着萧承煜紧绷的侧脸,心里有些发慌,又有些安定。
刚才那一刻,他挡在她身前的背影,格外可怕。
“吓到了?”
萧承煜转过头,语气缓和了些。
沈令微摇摇头,小声道:“多谢殿下。”
“不必谢。”
他看着她,目光深邃,“孤说过,若有人刁难你,孤会处理。”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沈令微的心跳得飞快,抬头撞进他的眼眸里,那里映着她的身影,清晰而明亮。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河风吹过,带着淡淡的柳花香,也吹动了两颗渐渐靠近的心。
萧承煜看着她泛红的脸颊,忽然觉得,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