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沈将军的冲喜新娘,成婚三年他从未碰过我。直到他的白月光从敌国归来,
他递给我一纸休书:她回来了,你让位吧。我笑着叩首:祝将军与心上人白头偕老。
当夜却拖着病体跳了护城河。后来他在我坟前枯坐三年,才知那日我腹中已怀了他的骨肉。
——是他醉酒那夜,喊着他白月光的名字,强行占有的我。---我叫叶挽宁,
是当朝镇国大将军沈诀的夫人。三年前,沈诀重伤濒死,太医束手,圣人忧心,
国公府的老太君不知从哪听来的偏方,要娶一八字相合的女子冲喜。于是,我这个远房庶女,
便被一顶小轿,无声无息地抬进了这泼天富贵的将军府。冲喜果然有效,沈诀活了下来。
我也就成了他名正言顺,却也无足轻重的妻。三年了,将军府亭台楼阁,一草一木我都熟悉,
唯独我的夫君,沈诀,于我而言,仍陌生得如同远山覆雪。他从不踏足我的院落,
偶在回廊遇见,那双深邃的眼眸掠过我时,也总是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与疏离,
仿佛我是什么碍眼的物什。府中下人最是伶俐,眼见将军态度,
待我便也只剩下面子上的恭敬,背地里的窃窃私语,我并非不知。他们说,将军心里有人,
是三年前和亲敌国的玉瑶公主。说我不过是个占了位置的赝品。我低头,
看着自己裙摆上简单的绣样,只是沉默。我本就不是什么金枝玉叶,能在这府中得一隅安身,
已是侥幸,还敢奢求什么?直到那日,边关大捷的消息传回,同时归来的,
还有那个名字——玉瑶。敌国败退,献上公主求和,昔日的和亲公主,
如今风风光光地回来了。将军府似乎一下子活了过来,下人们脸上带着隐秘的兴奋,
奔走相告,看向我院落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毫不掩饰的怜悯与看好戏的意味。该来的,
总会来。晚膳时分,沈诀罕见地踏入了我的院子。他穿着一身墨色常服,身姿挺拔如松,
烛光映照下,面容俊美得令人心折,却也冷硬得如同磐石。他身后跟着的管家,
手里捧着一只托盘,上面放着一封雪白的信函。我的心,在那一刻,直直坠了下去。“夫人,
”他开口,声音平稳,没有半分波澜,“玉瑶回来了。”我攥紧了袖中的手指,
指甲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能维持住脸上的平静。他继续道,
目光甚至没有完全落在我身上,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当年娶你,
实属权宜。如今她归来,正妃之位,理应是她的。”他微微侧首,管家上前,
将托盘呈到我面前。那雪白的信封上,只有两个浓墨重彩的字——休书。空气仿佛凝固了。
院子里静得能听见烛花爆开的噼啪轻响。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名义上的夫君,
三年来看惯了的冷峻眉眼,此刻却像冰锥,一根根扎进我心里。没有质问,没有哭闹。
我甚至极轻地笑了一下,然后缓缓起身,拂开欲搀扶的侍女,对着他,
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大礼,额头触及微凉的地面。声音轻得像一阵即将散去的烟:“妾,
谨遵将军之意。”“祝将军……”我顿了顿,抬起身,迎上他似乎掠过一丝讶然的视线,
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与心上人,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沈诀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般反应。他张了张嘴,
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去,衣袂卷起一阵冷风。
休书静静地躺在托盘里,像一道宣告终结的符咒。当夜,我支开了所有侍女。月色凄清,
洒在院落里,如同铺了一层寒霜。我换上了三年前嫁入府时的那身唯一算是鲜红的嫁衣,
尽管它早已被岁月洗得有些发旧。体内缠绵数月的病根,此刻仿佛也感知到了末路,
隐隐作痛。我没有惊动任何人,如同三年前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囚了我三年,
也让我偷偷仰望了三年的牢笼。护城河的水,在黑夜里显得格外幽深,
倒映着天上寥落的星子和岸边的灯火,冰冷刺骨。风很大,吹得我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
身体摇摇欲坠。我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座巍峨的将军府,
府门前的石狮子在夜色里沉默矗立,一如既往,不曾为谁改变。然后,我纵身一跃。
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口鼻,剥夺了呼吸,沉重的嫁衣如同无形的手,拖拽着我不断下沉。
意识涣散前,我恍惚想起两个月前的那個夜晚。他醉酒归来,误入我的房间,
将我错认成玉瑶。那晚的他,褪去了平日的冰冷,强势而急迫,口中喃喃唤着的,
始终是另一个女人的名字。“玉瑶……玉瑶……”我所有的挣扎和哭泣,
都湮灭在那一声声灼热的呼唤里。而就在我接过休书,叩首拜别的那一刻,我已知晓,
腹中悄然孕育了一个小小的生命。是他的。可他不要我,自然,
也不会要这个意外得来的孩子。河水真冷啊……沈诀,若你知晓,今夜你逼走的,
是两条性命……你可会,有片刻的悔意?……后来,据说将军府遍寻不着下堂的冲喜夫人。
后来,据说有渔人在护城河下游捞起一件破旧的红嫁衣。后来,据说权倾朝野的沈大将军,
在某个雨夜,于城外荒山一座无碑的新坟前,枯坐了一整夜,任谁也无法劝离。再后来,
据说为玉瑶公主举办的盛大婚典,终究未能如期举行。据说,沈将军疯了。
他遣散了府中所有与玉瑶公主相似的物件,独独留着一支素银簪子,那是我遗落在房中,
唯一不值钱的旧物。某个春日,服侍过我几年的老嬷嬷病重,临终前不知对沈诀说了什么。
翌日,将军府传出消息,沈诀呕血三升,昏死过去。醒来后,他抱着那支银簪,
闯进我的衣冠冢,徒手挖掘,状若癫狂。他找到了老嬷嬷偷偷放进去的,
我平日藏起的脉案和一件未来得及做完的小小肚兜。脉案上,郎中的笔迹清晰:滑脉,
两月有余。“啊——!”沈诀的悲嚎,响彻了整个墓园,如同失去伴侣的孤狼。从此,
京中少了一位叱咤风云的镇国将军,城外荒山,我的坟旁,多了一个不言不语的守墓人。
无论风雨晴雪,他总是一身缟素,坐在那座他后来亲手立起的石碑前。石碑上,
只有他刻下的几个字,
深刻得仿佛用尽了毕生力气——亡妻叶挽宁 与未出世孩儿 之墓他一遍遍摩挲着那些字迹,
眼前恍惚又是那一日,她笑着叩首,祝他与旁人白头偕老。那时她眼中一片枯寂,
原不是平静,而是心死。河水那么冷,她跳下去的时候,该有多疼。
还有他们的孩子……他每日都会带来不同的玩具,木雕的小马,泥塑的娃娃,
小心翼翼地摆在坟前,对着那杯黄土,低声絮语,仿佛在哄着一个看不见的孩子。
“爹爹错了……爹爹来了……不怕……”日升月落,春去秋来,整整三年。新帝登基,
朝堂变幻,他都置若罔闻,只守着一座荒坟。第三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来得特别早,
也特别大。清晨,府中心腹找到他时,只见他背靠着冰冷的墓碑,浑身落满了雪,早已僵硬。
他双眼微阖,神色是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
手中紧紧攥着那支素银簪子,和一件早已褪色破烂的红色小肚兜。雪花无声飘落,
渐渐将一切爱恨痴缠、亏欠追悔,都温柔地覆盖。天地间,只剩一片苍茫的白。寒来暑往,
将军府外的柳树绿了又黄,沈诀在我的坟前,已经坐了三年。那座原本光秃秃的荒山,
因他日复一日的停留,竟被他走出了一条细细的小径。
坟周也被他亲手栽上了我生前似乎无意提过一句喜欢的玉兰,只是花开花落,
他从不允许任何人靠近采摘一朵。他不再是那个权倾朝野、意气风发的镇国大将军了。
三年的风霜雨雪,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鬓角早已星星点点染上白霜。
眼眸里曾经睥睨天下的锐气,被一种近乎死寂的灰败取代。
他总是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素色长衫,坐在那块石碑旁,有时一坐就是一整天,不言不语,
如同另一块沉默的石头。京城里关于他的传闻早已换了风向。从最初讥讽他惺惺作态,
到后来怜悯他情深不寿,再到如今,只剩下一声模糊的叹息,说他疯了,
为了一个下堂的冲喜夫人,值得么?值不值得,沈诀从未想过。他只知道,
那个名叫叶挽宁的女子,在他生命里存在了三年,像一滴无声无息的水珠,蒸发时,
却带走了他世界里所有的潮润,只剩下干涸龟裂的痛楚。起初,
他只是无法忍受回到那座没有她的将军府。每一个角落,似乎都残留着她安静的气息。
她常坐的窗边矮榻,她打理过的那些并不名贵的花草,甚至她走过回廊时,
那极轻极缓的脚步声……都成了无处不在的凌迟。于是他来了这里,这片她最终选择的,
冰冷的安息之地。起初是愧疚,是背负两条人命的沉重。可后来,
当老嬷嬷临终前颤抖着说出那个秘密,
当他亲眼看到那写着“滑脉”的脉案和那件小小的、绣着歪歪扭扭莲叶的肚兜时,
那份愧疚便淬成了世间最锋利的刀刃,将他那颗自以为被玉瑶填满的心,剐得血肉模糊,
永无宁日。他开始回忆,疯狂地回忆与她有关的每一个细节。想起醉酒那夜,
指尖触及的温软肌肤和压抑的啜泣;想起她平日请安时,总是低垂着眼睫,
露出那段纤细脆弱的脖颈;想起她偶尔在园中遇到他时,
那瞬间僵硬又迅速掩饰好的无措;甚至想起她接过休书时,那平静得可怕的眉眼,
和那句轻飘飘的“祝将军与心上人白头偕老”……原来,那不是平静,是哀莫大于心死。
原来,她早已将所有的绝望,都藏在了那看似恭顺的躯壳之下。而他,亲手将她推向了绝路,
连同他们尚未知晓便已失去的骨肉。“挽宁……”他常常对着墓碑喃喃自语,
声音嘶哑得厉害,“那天晚上……我喊的是谁的名字,你听得清清楚楚,对不对?
”“河水那么冷,你怕不怕?”“还有孩子……他甚至还来不及看看这世间……”无人回应。
只有风吹过玉兰树叶的沙沙声,像是呜咽。他带来了拨浪鼓,带来了小木剑,
带来了女孩子可能会喜欢的布老虎,堆满了坟前。他会对着那些玩具,
用一种近乎哄骗的、温柔得令人心碎的语气说话:“爹爹给你带了好玩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是爹爹混账,爹爹该死……你别怪你娘……”“爹爹来陪你们了,再也不分开了,
好不好?”玉瑶公主曾来过几次。第一次,她穿着华美的宫装,试图劝他回去。“沈诀,
为了一个庶女,你何至于此!我回来了,我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
”沈诀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她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第二次,她哭了,
诉说着在敌国受的苦楚,诉说着对他的思念。沈诀终于有了反应,他抬起头,
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目光空洞地落在她脸上,却又像是透过她,看到了别处。“她在这里,
”他指着墓碑,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偏执的确认,“她和我孩子在这里。很冷。
”玉瑶看着他痴狂的模样,最终踉跄着离去,再未出现。朝廷几次派人来,或安抚,或威逼,
希望他重新振作,为国效力。沈诀只是沉默地坐着,如同老僧入定。后来,新帝登基,
似乎也默认了他的状态,不再来扰他清静——如果这日复一日的自我放逐,
能被称为清静的话。第三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也格外凛冽。北风呼啸着卷过山岗,
吹得光秃秃的树枝发出鬼哭般的声响。天空阴沉沉的,酝酿着一场大雪。沈诀依旧来了,
穿着一件单薄的旧袍,仿佛感觉不到寒冷。他仔细地拂去墓碑上的尘土和枯叶,
将那些被风吹乱的玩具一一摆好。雪花,开始一片一片,悄无声息地飘落。
起初是细碎的雪沫,渐渐变成了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覆盖了山野,覆盖了小径,
也覆盖了他花白的头发和肩头。他没有动,只是靠着墓碑坐下,像过去一千多个日夜一样。
寒冷侵入骨髓,意识开始逐渐模糊。恍惚间,他仿佛看见挽宁穿着那身旧嫁衣,
就站在不远处,怀里抱着一个襁褓,正对他微微笑着,笑容温暖而宁静,
不像她生前那般隐忍,也不像她跳河前那般决绝。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挽宁……”他努力地想伸出手,却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得。也好。他缓缓闭上眼睛,
嘴角牵起一丝极淡极满足的弧度。这样,就能追上他们了吧?不会再冷了。大雪无声地落着,
温柔而又残酷地覆盖了一切。渐渐地,将他的身影,连同那座孤坟,
都融成了天地间一片苍茫寂寥的白。远处传来寺庙隐约的钟声,悠长而空旷,
像是在为谁超度,又像是在为这段迟来的、浸满了血泪的悔悟,敲响最后的晚钟。山野寂寂,
再无离人。雪下了整整一夜。翌日清晨,天光未亮,将军府的老管家沈忠带着两个小厮,
深一脚浅一脚地踏雪寻来。这是三年来雷打不动的规矩,每日送些饭食衣物,
尽管将军大多时候动也不动。今日,小径上的积雪格外厚,寂静也格外深沉。走到近处,
沈忠的心猛地一沉。那座孤坟前,一个几乎被雪覆盖的人形倚着石碑,一动不动,
像是与这冰天雪地融为了一体。雪花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凝成了霜,
覆盖在他早已僵硬的肩头。“将军!”沈忠踉跄着扑过去,颤抖着手探向沈诀的鼻息。
一片死寂。触手所及,是刺骨的冰凉。沈忠老泪纵横,噗通一声跪倒在雪地里,
身后两个小厮也慌忙跪下,不敢出声。沈诀的神情却很安详,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般的平静。
他一只手紧紧攥在胸前,指缝间露出一点银芒——是那支叶挽宁留下的素银簪子。另一只手,
则护着怀里一件早已被雪浸湿、颜色黯淡的红色小肚兜。他到底,是以他选择的方式,
去寻他想寻的人了。消息传回将军府,并未引起太大的波澜。这结局,
似乎早在所有人的预料之中。新帝闻讯,沉默良久,下旨追封,按国公之礼下葬,
却特意叮嘱,不可扰了亡者清静。出殡那日,风雪已停,但寒意更甚。
送葬的队伍沉默地行至城外荒山,却没有将沈诀的棺椁送入早已备好的沈家祖坟,
而是依照他生前不知何时留下的、潦草写就的遗愿——葬于叶挽宁墓侧。没有合葬。
棺椁入土,就挨着那座写着“亡妻叶挽宁 与未出世孩儿 之墓”的石碑。新立的碑,
同样简洁,只有沈诀自己的名字,和一行小字——“悔不当初,乞盼来生”。
两座坟茔并肩而立,在这苍茫山野间,相依相伴。玉瑶公主没有来。
据说她在府中听闻沈诀死讯时,只是怔愣了许久,然后冷笑一声,砸碎了一套茶具,
最终却伏在案上,肩头耸动,不知是哭是笑。她争了一辈子,到头来,
连他身边的一块墓地都无法占据。沈诀下葬后不久,沈忠便开始着手处理将军府的后续事宜。
府邸收归国有,仆从散尽,偌大的宅院转眼空空荡荡。在整理沈诀生前居住的主院时,
沈忠在一个锁着的抽屉暗格里,发现了一沓厚厚的、已经泛黄的纸张。上面密密麻麻,
写满了字。那不是奏章,不是兵书,而是一封封永远无法寄出的信。没有抬头,没有落款,
只有日期,从叶挽宁跳下护城河的那一天开始,断断续续,直到他生命终结前的几天。
字迹从一开始的狂乱、悔恨、不敢置信,到后来的痛苦、追忆、絮絮叨叨,最后,
只剩下麻木的陈述和深不见底的思念。今日,护城河结冰了。她那时,该有多冷。
找到了一件她绣了一半的帕子,是莲叶。她喜欢莲花吗?我竟不知。梦见她了,
抱着孩子,在对我笑。醒来,枕畔皆湿。忠叔说,她病了很久,从未请过大夫。
是我疏忽。又一年玉兰开了,她若看见,会不会喜欢?雪大了,想来陪你们。
……沈忠捧着这些信纸,老泪纵横。他仿佛看到了这三年里,将军每一个无法入眠的夜晚,
是如何在这纸上,对着那早已不在的人,忏悔、倾诉,直至灯枯油尽。最终,这些信纸,
连同那支银簪和破旧的小肚兜,被沈忠一同放入一个檀木匣中,在那两座并肩的坟前,
深深埋了下去。就让这些迟来的话语,去陪伴地下的亡魂吧。春去秋来,几年光阴弹指而过。
京城依旧繁华,镇国大将军沈诀与其冲喜夫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