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前三日，我的未婚夫闻泊远在得意楼设宴。席间，有人问：“泊远，
真要娶许清欢那个老姑娘？”他醉眼惺忪，搂着身旁的丫鬟苏软软，笑得轻佻。
“我和软软打赌输了，要把婚书改了。”他晃着手里的婚书，新郎的名字，
变成了他那位常年病弱、据说不能人道的小叔——闻淮南。“怕什么？”闻泊远满不在乎，
“她爱我如命，发现婚书错了，只会哭着求我。”“就算真拜了堂，我小叔那身子，
她还不是得守活寡？最后，人还是我的。”我端着醒酒汤，站在门外。心口那点温热，灭了。
这一次，我不求他了。我嫁。1门外寒风如刀。门内暖帐香熏，笑语晏晏。“泊远，
你这玩笑开大了。许清欢等了你十年，万一弄假成真……”“怕什么？”闻泊远的声音，
我熟悉了十年。此刻却像淬了毒的针，扎进我耳朵里。“她爱我如命，发现婚书错了，
只会哭着求我改回来。”“就算她蠢到拜了堂，我小叔那身子骨，她还不是得守活寡？最后，
人还是我的，手里还能多一个拿捏她的把柄。”他怀里的苏软软娇羞一笑。“哥哥，
别这样说清欢姐姐，她会伤心的。”满室哄笑。我端着那碗精心熬制的醒酒汤，手稳得可怕。
汤盅是前朝的官窑青瓷，我特意为他寻来的。我转身，走到门外的荷花池边。
月光在池面碎成一片银子。我松手。“哐当——”汤盅碎裂，惊起一池涟漪。月亮，碎了。
我十年的痴心，也碎了。回到许府，母亲拿着一张烫金婚书，急得在房里踱步。“欢儿，
你快看！这婚书上的名字，怎么是闻淮南？”母亲的声音发颤。“明日就要走纳征礼了，
这可怎么办？”我接过那张纸。“闻淮南”三个字，像一个烙印，烫在纸上，也烫在我眼里。
我笑了。“母亲，没关系。”“怎么没关系！”母亲快急哭了，“那闻淮南不仅身有残疾，
还……不能人道啊！你嫁过去，一辈子就毁了！”“毁了？”我抚摸着那三个字，指尖冰凉。
“嫁给一个心里没我，拿我当赌注的男人，就不是毁了吗？”我抬头看她，眼底没有光。
“母亲，我累了。”一句话，抽干了我所有力气。十年来，为了他闻泊远，
我从京城第一美人，熬成了二十六岁的老姑娘。我为他学做他不爱吃的菜，
只盼他某天能尝一口。我为他挡下所有长辈的压力，只为他能继续当他的风流公子。我以为，
石头也能捂热。他的心，是冰。不，冰还能化。他的心，是石头。母亲抱着我，眼圈红了。
“是母亲看错了人……”我摇头。“不怪您。是我自己蠢。”我将婚书仔细叠好，放回锦盒。
“现在，我不蠢了。”“闻泊远想看我哭，想看我求他，想看我为了他颜面尽失。
”“我偏不。”“他不是要我嫁给闻淮南吗？”我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像钉子钉进木头。
“我嫁。”“我倒要看看，他精心策划的‘玩笑’成了真，新娘进了他小叔的洞房，
他是什么表情。”“他不是说，闻淮南不能人道，我最后还是他的吗？
”“那我就让他亲眼看看，他不要的女人，别人是怎么捧在手心里的。”我拿起桌上的茶杯，
杯壁冰冷。“至于那个苏软软……”“一个丫鬟，也敢觊觎主母的位置。”我放下茶杯，
发出一声脆响。“是该教教她规矩了。”母亲看着我，眼中满是担忧。“欢儿，
你……”“母亲，”我打断她，“您什么都不用做。”“风风光光地，把女儿嫁出去。
”“剩下的，我自己来。”这一夜，闻泊远在得意楼与苏软软彻夜狂欢。而我，
亲手将自己所有的嫁衣，从喜庆的红色，换成了素雅的白色。闻泊远的新娘，死了。
从今往后，只有闻淮南的妻，许清欢。2纳征礼。许家张灯结彩，锣鼓喧天。
来的不是闻泊远，是闻府的福管家。他递上礼单，脸上是掩不住的尴尬。“许夫人，许小姐，
我家大少爷……昨日出城游玩，忘了时辰，今日怕是赶不回来了。
”周围宾客的窃窃私语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纳征都能忘？这闻大少爷太不像话了。
”“新娘子一个人晾在这，闻家欺人太甚！”母亲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我走上前，接过礼单。
“有劳福伯。”我的声音平静无波。“泊远哥哥贪玩，我们都习惯了。”一句话，
堵住了所有人的嘴。福管家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我将礼单递给母亲，
又从袖中取出一张大红请帖。“对了，福伯，这是我与……淮南先生的婚帖，
还请您代为转交。”“淮南先生”四个字，我咬得极重。福管家手一抖，请帖差点掉在地上。
他惊愕地看着我，嘴巴张了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对他笑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送走宾客，母亲将我拉进房里。“欢儿，你何必？你明明心里还有他……”“母亲，
”我打断她，“从我扔掉那碗醒酒汤开始，就结束了。”十年。从十六岁元宵灯会，
他一身白衣，从地痞手中救下我。他说：“别怕，我叫闻泊远，我会保护你。”那一刻，
我信了。十年间，他身边莺莺燕燕，从未断过。他总说：“都是逢场作戏，我心里只有你。
”我也信了。直到苏软软出现。那个他从雪地里捡回来的孤女，柔弱无辜，
像一朵不染尘埃的白莲花。所有人都说，闻泊远对她不一样。我不信。直到我亲耳听见。
他为了她一个赌约，就将我们的婚事当成儿戏。将我的尊严，踩在脚下。丫鬟在门外通报。
“小姐，闻大少爷回来了，就在门外，说要见您。”母亲眼睛一亮：“欢儿，
他肯定是来道歉了！”“让他等着。”我声音冰冷。一个时辰。茶喝了三盏，香燃尽了一炷。
丫鬟再来报：“小姐，闻大少爷快把大门拆了。”我才起身，慢悠悠地走出去。大门口，
闻泊远果然一脸不耐。他身边，还跟着泫然欲泣的苏软软。见我出来，他立刻皱眉，
语气是惯常的责备。“许清欢，你现在架子越来越大了？知道我等了多久吗？”我没理他。
我走到他面前，将那张被他丢在地上的请帖捡起来，拍了拍灰，重新塞进他怀里。
他看也没看，抬起下巴，用一种施舍的口吻说。“把软软上次看上的那支凤凰金簪送过来，
亲自给她戴上，我就原谅你。”苏软软怯生生地拉着他的衣袖。“哥哥，别这样，
清欢姐姐不是故意的……”她一边说，一边用挑衅的眼神看我。我看着他。“闻泊远，
如果我不送呢？”3闻泊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嗤笑一声，伸手捏住我的下巴。
力道很大。很疼。“不送？”“许清欢，你是不是觉得婚期将近，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
”“我告诉你，别给脸不要脸。”他眼中的轻蔑，再无掩饰。苏软软在一旁急得快要哭出来。
“哥哥，你别生气，都是软软不好，软软不要那簪子了……”她越是这么说，
闻泊远就越是愤怒。“你听听！软软多懂事！”“再看看你，许清欢！刁蛮，任性，
无理取闹！”“我真是受够你了！”我看着他。原来，心死透了，再恶毒的话，也只是噪音。
我掰开他的手。一根，一根地掰开。我整理了一下被他弄乱的衣领，动作缓慢而优雅。
“说完了吗？”我的平静，激怒了他。“许清欢！你这是什么态度！”“我的态度？
”我终于笑了。笑得让他陌生。“我的态度就是，那支凤凰金簪，
是我母亲留给我未来儿媳的。”我顿了顿，目光转向苏软软。“她，一个丫鬟，也配？
”苏软软的脸瞬间惨白。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清欢姐姐……我……我不是……”“你是什么意思，你自己清楚。”我声音渐冷，
“别在我面前演戏，我看着恶心。”“你！”闻泊远扬手。一个巴掌，就要落下来。
巴掌停在半空。不是他心软。是我从袖中拿出了一把剪刀，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剪刀很亮。
很锋利。“闻泊远，”我叫他的全名，“你今天敢动我一下，明天京城头条就是，
许家嫡女不堪受辱，于婚前自尽。”我看着他铁青的脸。“我倒要看看，
是你闻家的名声重要，还是你心上人的委屈重要。”他的手僵在半空。他死死地瞪着我，
像是第一次认识我。“许清欢，你疯了！”“是啊。”我笑得更开心了，“被你逼疯的。
”苏软软吓得躲在他身后，瑟瑟发抖。
“哥哥……清欢姐姐她……她好可怕……”闻泊远终于放下手。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很好。”“许清欢，你有种。”“你给我等着！”他拉着苏软软，转身就走。
那张被我塞进他怀里的请帖，掉在地上。他没有再看一眼。我看着他们的背影，
缓缓放下剪刀。脖子上，一道浅浅的红痕。火辣辣地疼。母亲从门后冲出来，一把抱住我，
泣不成声。“欢儿，我的傻女儿，你何苦这样……”我靠在母亲怀里，轻轻摇头。“母亲，
这不是作践。”“这是新生。”回到房间，我打开妆匣。那支凤凰金簪静静地躺着，
流光溢彩。我曾无数次幻想，大婚之日，由他亲手为我戴上。现在，只觉得可笑。
我拿起金簪，走到窗边。松手。金簪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入院中的池塘。没有声音。
就像我死去的爱情。婚礼前一天，一封信被送到我手上。闻淮南派人送来的。
信上只有八个字。“安心出嫁，一切有我。”字迹苍劲有力，没有半分传闻中的病弱之气。
我捏着信纸。第一次，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丈夫”，产生了一丝好奇。4大婚当日。
十里红妆，浩浩荡荡。我穿着一身素白的嫁衣，盖着红色的盖头。坐在喜轿里。
外面是喧天的锣鼓，里面是我一个人的寂静。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我只知道，
我不想再回头。迎亲的队伍到了闻家门口，没有停。绕过正门，一路往最偏僻的北苑行去。
闻淮南的住处。一个被闻家遗忘的角落。轿子停下。喜婆高声唱喏。我被扶出轿子，
隔着盖头，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我身上。那道视线，没有惊艳，没有欲望。
只有一片沉静的审视。我心中了然。这便是我的“丈夫”，闻淮淮南。拜堂的过程很冷清。
除了几个必要的下人，没有一个闻家的主子到场。这正合我意。礼毕，我被送入新房。
喜婆说了几句吉祥话，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我和他。我能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声。
还有轮椅滚动的声音。吱呀，吱呀。他停在我面前。我捏紧了衣角，等待着。
等他揭开我的盖头。然而，等来的，是一声巨响。“砰！”新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闻泊远一身酒气地闯了进来。他双眼通红，像一头发怒的狮子。“许清欢！
”他死死地瞪着我头上的红盖头。“你竟敢！你竟敢真的嫁给他！”他冲过来，
一把扯掉我的盖头。看到我一身素白，脸上未施粉黛时，他愣住了。
“你……你穿的这是什么？”他怒吼。“丧服吗？！你就这么不想嫁给我，
宁愿穿着丧服嫁给一个残废？！”我看着他疯狂的模样。觉得可笑。“闻大少爷，
你是不是喝多了？”我的声音很平静。“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
你闯进我——和你小婶婶的新房，想做什么？”“小婶婶？”闻泊远咀嚼着这三个字，
脸上的表情变得狰狞。“谁是你小婶婶！许清欢，你别忘了，你是我的人！”他说着，
就要伸手来抓我。一只手，拦在他面前。骨节分明，异常有力。闻淮南坐在轮椅上，
面色平静地看着闻泊远。“大侄子，闹够了没有？”他的声音很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闻泊远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小叔？我敬你是长辈，才叫你一声小叔！
”“你别给脸不要脸！”“一个靠闻家养活的残废，也敢跟我抢女人？”他指着闻淮南，
极尽羞辱。“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连男人都算不上，凭什么娶她？”“许清欢，
你过来！”他再次向我伸手。“跟我走！别在这里丢人现眼！”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看着闻淮南。他依旧平静，只是眸色深了些。“闻泊远，”我开口，声音不大，
却清晰地传遍整个房间，“你听不懂人话吗？”“我说，从今天起，我是你的小婶婶。
”“请你，放尊重些。”“放尊重？”闻泊远怒极反笑，“好，好一个放尊重！
”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抵在自己心口。“许清欢，我再问你最后一遍，
你跟不跟我走？”他的眼神疯狂而偏执。“你若不走，我今天就死在你面前！
”“我要让你一辈子都记着，是我闻泊远，给了你名分，也是我，死在了你的新婚之夜！
”“我要让你和这个残废，一辈子都活在我的阴影里！”苏软软也哭着跑了进来，
跪在地上拉我的裙角。“清欢姐姐，求求你了！你跟哥哥走吧！他不能没有你啊！
”屋子里的空气，凝固了。闻淮南转动轮椅，挡在我身前。他看着闻泊远，缓缓开口。
“我的妻子，哪里都不会去。”闻泊远状若疯魔，手中的匕首又往前递了一分。
鲜血瞬间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许清欢！我数到三！”“一！”“二！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我看着那抹刺目的红色，看着闻泊远那张势在必得的脸。
我突然笑了。在闻泊远喊出“三”的前一刻，我越过闻淮南的肩膀，
清晰地对他说出了三个字。5“你请便。”我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闻泊远心上，
却砸出了一个深坑。他脸上的疯狂和势在必得，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
“你……说什么？”“我说，”我一字一顿，重复道，“请、你、自、便。
”我看着他握着匕首的手。“闻大少爷的命那么金贵，怎么会舍得死呢？”“别演了，
不好看。”我的话，像一把刀，彻底戳破了他最后的伪装。闻泊远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进，是下不来台。退，是颜面尽失。
苏软软还在哭天抢地：“哥哥！你不要吓我！清欢姐姐她只是在说气话！”她转头对我磕头。
“清欢姐姐，我求求你了，你快说句软话吧！哥哥他真的会死的！”我看着她。
觉得很没意思。“他死不死，与我何干？”我目光一转，冷了下来。“倒是你，一个丫鬟，
在我这个主母面前大呼小叫，还对我的夫君出言不逊，谁给你的胆子？”我看向闻淮南。
“夫君，我们闻家的规矩，就是这么教下人的吗？”这一声“夫君”，叫得自然而然。
闻淮南看了我一眼，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转头看向门外闻讯赶来的福管家，声音冷了下来。“福伯。”“在，三爷。
”福管家连忙躬身。“看来我这北苑，是太久没立规矩了。”“冲撞主母，以下犯上，
按家法，该当如何？”福管家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回三爷，按家法，当……当杖责三十，
发卖出府。”苏软软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惊恐地看向闻泊远，希望他能为自己出头。
可此刻的闻泊远，早已是泥菩萨过江。“杖责就不必了，”闻淮南淡淡道，
“毕竟是侄儿的心上人，打坏了，侄儿会心疼。”他的话，像是在扇闻泊远的耳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