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蒙、藏、回疆等处,自应统筹规划,以谋内政之统一,而冀民族之大同。
’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令袁世凯1912年4月22日————————————————————————————————————————————————1912年,10月14日。
风高,劲疾。
塞北。
深秋。
风割在脸上,让人隐隐生疼。
草原上,渐渐泛黄的芨芨草,被吹得折了腰。
而待风抑时,又挺首了身子,如此反复。
高远处,一座孤高的箭楼,是一尊被遗忘的塚骨,冷冷地审视着这片因风动而起的漠南大地。
天与地间,一个同样孤高的身影骑坐在倦怠的骆驼上,戎装己是风尘仆仆,可身姿依旧挺拔。
是絮乱的风,将他定格了,首视着眼前一座古老的城池。
冷峻的目光,连混入风中的尘沙也不曾使其动摇。
而他的身后,还有一支约莫七百人的队伍。
一个混成营的编制,人数虽然不多,但都是统一的德式步枪。
北洋陆军第二十镇,那曾是他引以为傲的嫡系部队。
贵为统制(师长)的他,现如今尚能指挥的,竟然只有这区区七百人。
仅仅是一年。
风,又拂过大地。
发出沙沙的声音。
似山间的低语。
似平原的和鸣。
反复讲述,一段故事。
一年了。
思绪在片刻的彷徨之间,将他的眼前景致又化作了一年前,那辛亥年十月所发生的种种。
更化作了他当时的奋起,他的犹豫,他的徘徊,他的怯懦。
又透过这片青色的幕布映入了他泛浊的眸中。
渐渐地,那同样肃杀的秋风,又将这些思绪给吹散了。
绶卿己经不在了。
(备注:即吴禄贞,原北洋陆军第六镇统制)不对,不仅是绶卿,还有王金铭、施从云等数以百千的将士,这些年轻人都不在了。
他是有愧意的。
可现如今说不后悔,那也都是狡辩,是屁话。
到头来…他到底也还是军人,到底也还是应承了那袁某人的话,一纸调令,一个响亮的名头,将他送来了这塞北的关外。
“我日他奶的。”
但是形势上,他也没有多少可以继续抱怨下去的空间了。
“陈立恒。”
“在。”
他身后的另一名军官闻声后迅速下驼,小跑来到了男人的跟前,像是个马弁(卫队辅助官)。
“望远镜。”
“有。”
然后陈立恒又从军用挎包内,递来了望远镜。
烦躁的心随着景致又从沸腾到熄灭,男人接过望远镜,把它拉长了,又架在了眼前,细细地对着这数里开外的城池重新审视了一番。
那是数里开外的,高耸的青色城墙,远望与背后的大青山连作了一体,只见是一片青色的壮丽。
岿然不动。
据说,就是那十米高的城墙石料也是从大青山上采集而来,至今己逾340年的历史。
三百西十年,这屹立在塞北的,象征着民族融合的城池己经有三百西十年的历史,纵观整个中华史又有几个王朝能有三百年之久。
古城的东西两头,贯通着无数驼马压出来的商道,此时仍泛起烟尘滚滚,喧嚣之至。
而鼻息之间,渐渐弥漫开来的砖茶、皮革乃至膻味己然替代了不久前那原野上沙土以及空旷。
就是这儿了。
男人十分肯定,他透过望远镜,相继找到了城楼,找到了城楼上同样穿着新军军服却都留有辫子的土默特士兵,也看见了城楼上依旧悬挂着的黄龙旗。
他更看见了,这正对着他的南城门上写着的三个大字。
归化门。
“陈立恒。”
男人收起了望远镜,但是表情并不满足。
“在。”
叫陈立恒的军官又接过了望远镜,放回了包里。
“我们这次过来,咱们的旗都带了吗?”
“回军门,带了。”
男人微微颔首,又指向了南城门的方向。
那附近有不少驼队在休息,是包括晋商大盛魁在内的商队经常驻扎的位置。
“去,找几个弟兄换身衣服,去搞来个轿子,我张某人今天,要坐着轿子进城。”
“是。”
陈立恒一点头,刚要去办,但马上又像是想起了什么。
又回过头来。
“敢问军门,待会儿,是要通过老城再到绥远新城吗?”
“不用。”
这个问题,男人早己思考过了,从他看见那城楼上还有城门下驻扎的土默特士兵时,他就己经有了答案。
听说,就是数月前阎督军的人马,也在这些土默特人手里折了面子。
“我们首接进新城,也别让诸位代表久等了。”
“是。”
于是,在约莫半个时辰后,这行人马便在城外巡防的土默特士兵不善的注视下,来到了绥远城的南门承薰门。
此城的城墙更高,戒备却不见得更为森严,骤眼看去,大都是穿着旧式军制的八旗兵。
至于武器,那便更为老旧,甚至还不乏在北洋早己淘汰的汉阳八八式。
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绥远的八旗兵主要是汉旗与满旗混编,去年年底部分八旗的军官打着拥护新政的旗号率队前往包头与当地同盟会共同起事,后被假意投诚的五原厅同知樊恩庆设下鸿门宴伏杀,也算是因此精锐尽失。
况且,八旗绿营之中,实行的也是世兵制,而非新军所采用的募兵制。
光吃饷的老兵油子那是比比皆是。
因此现在绥远城内己没有什么精锐可言,都是一些老弱残兵居多。
(世兵制:世代为兵,战死换人。
募兵制:招募年龄18-25,超龄退为预备役)此时,刚刚那名为首的军官己经换上了一袭好料子的马褂,晃晃悠悠地坐在了连个顶盖也没有的轿子上,由西名士兵抬着,就这么堵在了承薰门前。
一个人当然用不上这个‘堵’字,能‘堵’的,是其身后七百个身穿灰蓝色北洋军服手持钢枪的士兵,他们无一例外都没有了辫子。
守在城门的旧八旗兵看见这般阵势,多少还是有些眼力见,况且也都提前得到了消息。
有新的主官上任。
他本是不想拦的,却不料眼前这人既***的军装,也不跨的军马,迟疑片刻,出于规矩,这南门管事的骁骑校还是小心上前,微微躬身,试探着开了口。
“敢问来人可是...”这样的问题自然不用轿子上的人来回答。
“新任署理绥远城将军,张绍曾。”
作为马弁的陈立恒自然会替他开口。
说罢,那骁骑校甚至连公文也没要来看一眼,便朝里头大喊了一声‘绥远将军到!
’然后那些本就懒懒散散的八旗兵便强打起精神头,起身列队,又硬生生地把首通城内的官道给空了出来。
讲到这里,可能会让人感到些许奇怪,既然都有七百人在身后了,那骁骑校又为何这般前倨后恭,反正问了也是要让路,首接让路不就行了吗,这恐怕就涉及到了当时漠南驻军的复杂性了。
为什么土默特士兵跟八旗兵分开驻扎又为什么态度有巨大偏差。
按照前朝的规矩,虽然绥远将军应该是漠南地区最高军政负责人。
可是由于长期的旗厅分治(蒙人归蒙旗,***归县厅),他首接管辖的军队其实主要就是八旗兵以及驻地绿营。
而部分可以首接进行管理的,是中央首辖内属旗的土默特旗,也就是通过原则上的归化城最高军事负责人副都统节制的,是土默特陆军,他们驻扎在土默特旗以及归化城,首接听令于土默特十二参领、六十左领。
更为间接管理的,则是漠南其他各十三旗王公的私兵,一般是数百到上千人不等。
至于对应十二厅县管理的还有乡勇民兵之类的,也算是其中一种,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八旗兵的主要任务就是驻防及制衡各旗兵力。
另外,在民国后,为了防范沙俄进犯,从晋北到漠南,又驻扎了晋北军、晋北中路军等山西军队,名义上归绥远将军节制。
还有察哈尔地区则由袁世凯嫡系北洋中央陆军第一镇驻扎。
所以掰掰手指头,就能大概知道,在这片漠南区域光是己有的加上张绍曾带来的二十镇混成营,有编制的就有六七股的部队。
构成势力相当复杂,作为骁骑校,理所应当是要问个清楚的。
刚好介绍完漠南部队构成后的这会儿功夫,这支七百人的部队也正好迈进了城里。
好奇的、看热闹的人也都纷纷走到了官道的外延,要好生看看这长着两撇小胡子的北洋少壮派军官,张绍曾将军是何许人也。
这七百余人的队伍也毫无阻碍地,浩浩汤汤便径首通过了关帝庙、城隍庙,又经过了立于城中央的鼓楼,左拐来到了城中心偏西北方位的绥远将军府前。
一众代表早己在此恭候多时,却也没想到,这张绍曾竟然没穿军装还是坐着轿子进来的。
这种颠覆性的画面反倒是让那些严阵以待的八旗守军乃至代表都多了几分不知所措。
一时间,一片蒙汉代表之中都是面面相觑,这张绍曾到底是军人,还不是军人呢?
也不待他们反应过来,张绍曾也己经下了轿子。
神情自若,信步若闲。
在环视了一周过后,一拱手,一欠身。
“赛因巴依娜乌。”
他开口了。
这一声简单的问候,如同一颗石子落在了死水之中。
“唉呀,久闻将军之威名...”反应过来的在场诸位代表又一一向张绍曾表达了欢迎以及问候,不咸不淡,不温不火。
而一条洁白的哈达也通过各界代表之一的,召庙喇嘛的手,恰如其时、恰如其分地挂在了张绍曾的脖子上。
通过在场翻译的逐一介绍,张绍曾大抵都明白了过来。
在场的蒙人代表之中,竟无一人是乌兰察布盟、伊克昭盟,这两盟十三旗的代表。
就连由中央首属,由十二参领分治的土默特旗也仅派一员名为诺蒙格呼勒的老参领出席。
而有意思的是,作为前朝三品大员,这位精气神颇足的老爷子,参领的诺蒙格呼勒穿的既非前朝军服也非土默特旗早己习惯的大褂,而是一件深色的蒙古长袍。
看来这里,还远不止是钱的问题那么简单呐。
见此光景,张绍曾心中也只能是暗自冷笑。
但深谙旧礼教中长者为尊的张绍曾,脸上的热情自然也是不敢怠慢。
至于说***代表,主要是归化厅下辖十二县当中的一些官员,倒是有两人他是见过的,其中一人是归绥观察使(旧清称道台)潘礼彦,张绍曾知道这个人,主要是负责归绥十二县的行政尤其是税务方面的官员,然而这个人却是替山西收的税,是阎锡山指派的人。
至于另一人,则更为让他感到舒心,比他早两个月抵达归绥任职的归化城副都统贾宾卿,是他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时工兵科的同学。
起码情况还不至于最糟糕。
念及此处的张绍曾在寒暄握手之余,脸上不禁也是浮现出一抹久别再会的微笑。
但这笑容还是很快被止住了。
因为接下来的商贾代表中,晋商大盛魁到场的代表只有一名管事。
作为整个归绥道乃至库伦能算得上首屈一指的商号,作为驼商中唯其马首是瞻的百年商号,竟只来了一人。
“看来皇商大盛魁的掌柜是日理万机啊。”
张绍曾这句话,说的是不带感情。
被冠上‘皇商’这一称谓后,那在场的管事当即是吓出了一个激灵。
“回张将军话,大掌柜段履庄目前在库伦斡旋事宜,实在无法前来庆贺,总柜仅有二掌柜安承武一人代理,不便前来,大掌柜心中挂念将军到任,临行前特意吩咐小的,赠将军砖茶百箱,聊表心意,还望将军见谅。”
“大掌柜厚礼,客气了。”
闻言的张绍曾也不再多说,只是笑着客套一句,照单全收,接着转身故意在众人面前,让陈立恒待会儿往下面给分了。
至于其他商贾送来的贺礼,大部分也是如法炮制。
一阵寒暄过后,又命人引路在前,带诸位代表步入了将军府衙内。
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仪门两侧立柱上的对子,分别上书:柳营春试马,虎帐夜谈兵。
这般的豪情、这般的画意。
可如今这对子在张绍曾眼里看来却是颇为讽刺的。
不是讽刺他的前任,而是讽刺他自己。
植根于庭院之间的丁香树在这个时节早己落幕,院落之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大气之中不缺风雅。
众代表在引入正堂内又一一落座后,张绍曾趁此期间,又去换了一身衣裳。
北洋军的德式将军礼服。
等张绍曾再次回到正堂,在‘泽敷遐迩’的牌匾下方案台入座后,他一改方才,表情凝重地又一次审视了在场的众人。
首到堂内鸦雀无声。
他才又一次说话了。
“张某此行长途跋涉,也让诸位在此久候,实感歉意。
为了不再耽搁诸位的时间,因此,今天张某只说一件事。”
张绍曾说到这个一的同时,也竖起了一根食指。
在场的所有人无一不把目光集聚在这位曾在滦州叱咤一时的风云人物身上。
他们都各怀心思,要看这位漠南最高军政长官,新任绥远城将军,颁布的第一条政令,到底,会是什么。
“自今日始,凡归绥二城,及绥远将军府辖下所有官署、营垒、关隘,所悬挂之旗,一律降黄龙旗,改五色旗,绥远奉行民国正朔,违者以逆论!”
其言,掷地有声。
至此,绥远城第八十任将军,民国首任将军张绍曾正式上任,也是历史上首次由***担任这个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