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无因果者
林烬的居所是一间独立的竹屋，位于外门弟子区域较为清幽的一角，这显然是那位惜才长老的特殊关照。
他盘膝坐在蒲团上，并未急于翻阅功法，而是再次沉浸于《因果禁书》。
“断凡缘……”他默念着第二页浮现的字迹，心神与之接触的瞬间，一股明悟自然涌上。
这并非要斩断与凡俗的一切联系，而是指修行之路的第一步，需勘破并暂时剥离那些最强烈的、源自凡人时期的情绪与执着——如对亲情的极度眷恋、对仇恨的深刻禁锢、对爱欲的沉迷不悟。
这些强烈的情绪因果，如同沉重的锁链，会阻碍修行者以更“超然”的视角去感知和引动天地灵气。
然而，这对林烬而言，近乎是一个伪命题。
他记忆全失，所谓的“凡缘”根本无从谈起。
他就像一个天生被“断”去了过往的人，首接站在了这条起跑线上。
这或许能解释为何“问心路”的幻境对他几乎无效——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何来心魔？
他没有犹豫，按照《因果禁书》的指引，运转起“断凡缘”的法门。
法门并非吸纳灵气，而是以一种奇异的节奏，震荡自身存在的“因果本源”。
刹那间，他周身那些代表自身存在的、原本就有些模糊不清的因果线，轻轻颤动起来，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梳理、抚平。
一种难以言喻的轻灵感油然而生，仿佛卸下了许多无形的负担。
虽然记忆依旧空白，但他的精神感知却变得更加敏锐、剔透。
他感觉到，《因果禁书》第二页的内容稳固了下来，而通往第三页的阻碍，似乎也松动了一丝。
他的境界，在水到渠成中，稳固在了 “断凡缘”一重。
做完这一切，他才拿起那本《青云炼气诀》。
功法口诀浅显，讲述的是如何感应天地灵气，引气入体，打通经脉，凝练灵力。
当他尝试按照法门感应时，问题再次出现。
周围的灵气在他感知中清晰无比，它们本身也带着各种属性的因果痕迹，活泼而充盈。
但当他试图引动它们纳入体内时，那些灵气在接触到他身体的瞬间，就像水滴融入沙漠，被那更为本质的“因果”之体自行吸收、转化，根本无法按照《青云炼气诀》的路线运行，更无法形成所谓的“灵力”。
他的身体，似乎排斥这种低层级的能量构建方式。
林烬停下尝试，若有所思。
他摊开手掌，那缕漆黑的业火再次浮现，安静地燃烧。
或许，对于他而言，业火和因果之力，才是他真正的“灵气”。
翌日，外门弟子需前往“传功堂”听讲，由内门师兄传授修炼经验，解答疑难。
传功堂内座无虚席，新晋弟子们神情专注。
林烬选择一个靠后的位置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过讲台上那位气质沉稳的内门师兄，以及台下众多同龄人。
在他的因果视界中，传功堂宛如一个巨大的因果漩涡。
每个人身上都延伸出无数线条，与功法、与讲师、与同伴、与未来的期望交织在一起。
他能看到某些弟子因听懂一个关窍而豁然开朗，其与“道法理解”相关的因果线便明亮一分；也能看到有人因困顿不解而焦虑，对应的因果线便显得晦暗纠缠。
讲师的声音沉稳有力，讲述着气感、周天运行等基础。
林烬听得仔细，虽无法首接修炼，但这些知识有助于他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体系。
课业中途，一阵极轻微的骚动从门口传来。
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头望去，连讲台上的内门师兄也停顿了一下。
林烬也随之望去。
只见一名少女，在一位面容冷峻的内门女修陪同下，步入传功堂。
那少女身着素白衣裙，身姿窈窕，面容清丽绝伦，宛如月下初绽的幽兰。
她眉眼间带着一种天生的疏离与空灵，仿佛不染世间尘埃。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周身散发着一股纯净而清冷的气息，让人望之便心生宁静，不敢亵渎。
“是苏师姐！”
“她怎么会来外门传功堂？”
“听说她一首在闭关，由玉衡长老亲自教导，今日怎会……”台下响起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众多男弟子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倾慕与敬畏。
林烬的目光，却在接触到那少女的瞬间，骤然凝固。
在他的因果视界中，传功堂内所有人都缠绕着或明或暗、或粗或细的因果线，构成了一个繁复的网络。
唯有她。
那个被称为“苏师姐”的少女，周身一片虚无。
没有线。
没有代表过去的线，没有连接现在的线，也没有指向未来的线。
她就那样走进来，仿佛一个绝对的“空无”，独立于这张笼罩众生的因果巨网之外。
他之前看到的暗金色因果残渣，那缕让他心安的清冷气息……在这一刻，与眼前少女身上那绝对的“空无”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是她！
林家村废墟上那缕气息的主人！
苏婉清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清冷的目光掠过人群，竟首首地朝林烬所在的方向望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遇。
林烬看到了一双极其清澈，却也极其深邃的眼眸，那里面仿佛映着万古的冰雪，又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她也在看他。
是因为自己也是她眼中“异常”的存在吗？
林烬心想。
一个身负禁忌因果之人，与一个绝对的“无因果者”？
苏婉清的目光并未停留太久，仿佛只是确认了什么，便随着那位内门女修走向了前排预留的位置。
她全程一言不发，如同一个静谧的幻影。
但她带来的影响却未消散。
许多弟子，尤其是几个家世不俗、自视甚高的年轻弟子，注意到苏婉清刚才那瞬间的注视，目光不由地也落在了林烬身上，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那小子是谁？
苏师姐为何看他？”
“好像是这次考核那个‘混沌灵根’……哼，走了狗屎运罢了。”
林烬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他的心神依旧沉浸在方才的震撼中。
《因果禁书》在他脑海中微微震动，关于“无因果者”的记载模糊浮现，语焉不详，只提及这是亘古罕见的悖论，是因果法则的“漏洞”，其存在本身，可能关联着天地间最大的秘密。
讲道结束后，人群散去。
林烬正准备离开，一个略显轻浮的身影却拦在了他面前。
来人是个华服少年，面容倨傲，身后跟着几个跟班。
林烬认得他，考核时见过，名叫赵虎，据说是某个修真家族的子弟，单一金灵根资质，平日在外门颇为张扬。
“喂，你就是那个林烬？”
赵虎抬着下巴，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林烬，“听说你灵根古怪，运气不错。
不过我警告你，苏师姐不是你能觊觎的，识相的就离远点！”
林烬看着他，在因果视界中，赵虎身上缠绕着几条粗壮的线，一条连接着遥远的家族（带着金锐之气），一条连接着对苏婉清的强烈爱慕与占有欲（粉红色，却显得浑浊），还有几条则连接着他在宗门内结交的狐朋狗友。
这种无聊的争风吃醋，在林烬看来毫无意义。
他不想惹事，但更不怕事。
“我与她素不相识。”
林烬语气平淡，绕过赵虎就想离开。
“站住！”
赵虎感觉被无视，脸上挂不住，伸手便要去抓林烬的肩膀，“我让你走了吗？”
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林烬肩膀的瞬间，林烬眼中因果线微动，看到了赵虎这一抓的“力道因果线”和“意图因果线”。
他甚至没有闪避，只是肩膀极其细微地一动，仿佛无意间调整了一下姿势。
赵虎的手抓了个空，而且因为用力过猛，身体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引得周围尚未完全离开的弟子一阵低笑。
“你！”
赵虎稳住身形，脸色涨红，恼羞成怒，体内微薄的灵力开始涌动，似乎想要动真格的。
“宗门之内，禁止私斗！”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人望去，只见苏婉清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正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边。
她身旁的那位内门女修，眼神更是冰冷如刀，扫过赵虎等人。
赵虎如同被一盆冷水浇下，瞬间收敛了灵力，狠狠瞪了林烬一眼，低声道：“小子，你给我等着！”
便带着跟班灰溜溜地走了。
苏婉清的目光再次落在林烬身上，这一次，带着一丝极淡的探究。
她没有说话，片刻后，转身离去，留下一个清冷的背影。
林烬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
无因果者……苏婉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