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是窥见时间奥秘所带来的、近乎神祇的眩晕感;另一方面,是失去记忆时,那如同自我被肢解般的恐惧。
他成了自己人生的科学怪人,同时也是那只被反复解剖的怪物。
他进行了数次更小规模的“实验”。
他在一本旧杂志的空白处写下:“下午会有穿红色雨衣的顾客来买《小王子》。”
代价是,他忘记了林暮小学时因为被同学取笑而回家哭诉,他如何去安慰她的具体对话。
他只记得她哭了,自己很生气,但安慰的细节,那个构成他“哥哥”身份的重要瞬间,化为了虚无。
成功。
那位顾客真的来了。
他在一本哲学著作的扉页上,试图写下更具体的内容:“阻止巷口王阿姨丢失她的猫。”
这一次,代价来得更重。
他失去了林暮初中毕业典礼那天,他作为学生代表发言时,她在台下看着他,那双充满崇拜与骄傲的眼睛的具体模样。
他只记得她在场,但那双曾经灼烫他记忆的眼睛,失去了光芒。
猫没有丢。
王阿姨开心地抱着她失而复得的宝贝,对林序千恩万谢。
每一次成功,都伴随着一次精准的失去。
他开始在笔记本上疯狂记录所有关于林暮的事,像是一个溺水者拼命抓住救命的浮木。
但他绝望地发现,被“代价”抹除的记忆,连同他记录它的意愿和认知,会一同消失。
他会在记录到某一条时,突然愣住,完全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写下这句毫无上下文的话。
他的“记忆锚点”正在一个接一个地沉默。
沈知时又来了几次。
有时是借书,有时是借口路过进来坐坐。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林序状态的不对劲——那种深藏于颓废之下的,巨大的疲惫与悲伤。
“你看起来……像是在为什么事情哀悼。”
一次,她看着林序整理书籍时僵住的背影,忽然说道。
林序没有回头。
哀悼。
是的,他在为自己尚未完全逝去的过去,举行一场场无声的葬礼。
一次,沈知时带来一小块她自己烤的、烤得有些焦糊的饼干。
林序道谢接过,在她期待的目光下咬了一口。
味道很普通。
但就在这一瞬间,一个“空洞”被触动了。
他猛地抬头,看向沈知时,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震惊和脆弱。
“怎么了?”
沈知时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
“……我以前,不喜欢吃甜食。”
林序的声音有些沙哑。
“是吗?
那对不起,我……” “不。”
林序打断她,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我不是不喜欢……是林暮她,她对坚果过敏很严重。
有一次因为我吃的点心里有坚果碎屑,她不小心碰到后起了严重的疹子。
从那以后,我就……我就再也不在她面前吃任何甜食了。”
这个决定,这个习惯,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生活里。
可他首到此刻,首到这个习惯被打破,才重新“想起”它背后那被遗忘的原因。
他忘记了妹妹过敏的那次事件,忘记了她的痛苦和自己的愧疚。
他只是留下了一个“不吃甜食”的空壳习惯。
“代价”掠夺的,不仅是记忆的场景,更是那场景所承载的情感与重量。
沈知时看着他脸上那片纯粹的茫然与痛苦,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没有追问,只是轻声说:“记忆……有时候不是想起来的,是感觉到的。”
这句话,像一颗种子,落入了林序布满裂痕的心田。
他开始意识到,沈知时的存在,她那种对“感觉”和“痕迹”的敏锐,或许是他对抗这场无声掠夺的唯一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