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不是缓慢的褪色,而是精准的切除。
他清晰地记得妹妹戴着耳机,阳光洒在她侧脸上哼歌的样子,记得自己当时无奈又宠溺的心情。
但构成这幅画面的核心元素——那首歌本身,却被连根掘走,留下一个边缘清晰、却内容空洞的黑域。
这不是正常的遗忘。
这是掠夺。
第二天清晨,他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审慎,再次拿起那本《百年孤独》。
书籍本身很普通,七八十年代的版本,书页脆弱,带着霉味。
唯有那行铅笔字,崭新得诡异。
他尝试用橡皮去擦。
字迹纹丝不动。
仿佛它并非附着于纸面,而是烙印在时间之上。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型。
他需要验证,用更小的、更可控的事件。
他从书架上随意抽出一本出版超过十年的推理小说,拿起一支普通的HB铅笔,悬在空白的扉页上。
他要写什么?
一个微不足道,几乎注定会发生的“未来”。
他深吸一口气,写下:“今天上午10点前,书店门口会有一只橘猫经过。”
笔尖离开纸面的瞬间,熟悉的空虚感再次袭来。
很轻微,像被抽走了一缕烟。
他怔住,努力感受。
失去了什么?
……是了,他忘记了大学时一位室友的名字。
那个曾经一起通宵打游戏、一起在期末考前突击复习的哥们,他的面容在记忆中变得模糊,名字彻底消失。
林序冲到窗边,死死盯着书店门口那条被雨水洗净的小巷。
9点58分。
一只肥胖的橘猫,迈着从容的步子,慢悠悠地从巷子一端走到另一端,消失在拐角。
预言,成真。
代价,支付。
规则,确立了。
第一,他可以通过在出版超过一定年限(暂定五年)的旧书扉页上用铅笔书写,来预知或安排一个未来事件。
第二,一旦事件成为现实,他将永久性地失去一段与妹妹林暮相关的记忆。
这是一种交易。
用他存在的基石,去交换窥探未来的权利。
下午,沈知时来了。
她提着一袋新鲜水果,笑容有些腼腆。
“我来谢谢你,还有……看看你的腿有没有事。”
林序让她进了店。
他状态很差,黑眼圈浓重,眼神里充斥着一种沈知时无法理解的警惕与创伤。
她注意到了他小腿上己经凝结的擦伤。
“你该处理一下的。”
她说,语气里带着艺术家特有的、对“痕迹”的在意。
林序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给她倒了杯水。
沈知时的目光在书店里逡巡,最后落在那本《百年孤独》上。
“你也喜欢马尔克斯?”
“不喜欢。”
林序生硬地回答。
气氛有些尴尬。
沈知时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抗拒,但她没有离开。
她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小小的、用图钉固定的水彩画——那是林暮很多年前的涂鸦,画的是他们兄妹俩和这家书店。
“这幅画……很有意思。”
沈知时轻声说,“有一种很温暖,但又很悲伤的感觉。”
林序猛地看向她。
温暖,又悲伤。
这五个字精准地击中了他。
这个女孩,似乎对情绪和记忆的“形状”有着异乎寻常的敏感。
她离开时,再次道谢。
林序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波澜起伏。
她是他“信使”能力的第一个产物,一个活生生的证明,也是他第一段记忆损失的首接原因。
他回到柜台后,拿起铅笔,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抖。
这本《百年孤独》,此刻在他手中重若千钧。
它不再是文学,而是魔咒。
而他,己被迫签下了这份以记忆为筹码的魔鬼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