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5 年 1 月 1 日,零点的钟声似乎还在耳畔回荡,余音未散,
一股更深、更刺骨的寒意却已钻透骨髓,将我猛地从混沌中拽出。我睁开眼。
头顶是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灰白色的涂层,没有任何霉斑,
也没有那个被流弹击穿后一直用塑料布勉强封堵的破洞。
没有腐肉堆积在角落散发的甜腻腥臭,没有夜风穿过断壁残垣发出的呜咽,
更没有远处活死人无意识徘徊时拖沓的脚步声。死寂。
一种属于文明时代的、被圈养在四壁之间的、温顺而虚假的死寂。心脏在胸腔里发疯般擂动,
撞得肋骨生疼。我抬起手,指尖划过柔软干燥的床单,触感清晰得近乎残忍。
这不是我那件硬邦邦结满血垢污泥的作战服,而是棉质的睡衣。不是梦。
那三百多个在炼狱里挣扎、最后主动迎向利齿寻求解脱的日夜,不是梦。是了,我死了。
死在那只行动略显迟缓,眼中却闪过一线微弱光芒的丧尸口中。
在意识被撕碎、吞噬的前一刻,我终于确认了那个盘旋已久的疯狂猜想——它们,不,他们,
并非行尸走肉。那场席卷全球的灾变,不是感染,不是毁灭,而是一场冷酷的筛选,
一次将残次品无情淘汰的……进化。而我,曾被淘汰的我,回来了。
回到了一切开始的二十四小时前。喉咙里涌上一股铁锈味,是记忆深处血腥气的回响。
我猛地坐起,动作牵扯到腹部,那里没有预想中被啃噬开的巨大伤口,
只有平坦的、属于和平年代的柔软。巨大的虚脱感与一种近乎暴戾的清醒同时攫住了我。
走到窗边,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挑起厚重的窗帘一角。外面,城市在沉睡。
霓虹灯无力地闪烁着,勾勒出高楼沉默的轮廓,街道空旷,偶尔有车辆滑过,
带着一种末日将至而不自知的愚蠢安宁。那些游荡的阴影,那些比阴影更恐怖的同类,
都还在未来的二十四小时后。但我知道。我知道饥饿如何像硫酸一样腐蚀内脏,
知道绝望如何把人的眼睛变得比丧尸更空洞,更知道……那些看似疯狂的啃噬者,
他们需要燃料。血肉,是支撑这具蜕变后身躯最初、也是最本能的能量源。进化,
需要养分。我没有时间沉浸在重生的错愕里,没有时间去寻找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同伴。
救赎?不,那太奢侈了。我要的,是这一次,主动抓住进化的钥匙,
走进那个被我一度认为是终结的世界。第一件事,是肉。大量的,新鲜的,生肉。天光未亮,
我已驱车穿梭在依旧沉浸在元旦假期慵懒氛围的城市里。
银行卡里的数字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锐减,换来的是一箱箱冷冻的猪牛羊肉,成扇的排骨,
整只的白条鸡,被源源不断运回我租住的公寓。冰柜被塞满,
客厅角落堆起了用厚实隔热材料包裹的肉山。压缩机持续工作的低沉嗡鸣,
和空气中逐渐弥漫开的、冰冷而原始的腥气,构成了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邻居大概会觉得我是个有特殊癖好的囤积狂,或者准备开一家地下餐馆。谁在乎呢?
二十四小时后,秩序与评判标准都将彻底改写。在采购的间隙,
我列好了另一份清单:高浓度的镇静剂,结实的尼龙绳,几套不同型号的注射器,保温箱,
还有从黑市渠道高价弄来的、勉强能凑合用的生物组织保存液。工具简陋得可怜,
但这是我唯一能在这个时间点准备好的手术刀。当窗外最后一抹夕阳被墨色的云层吞噬,
我在客厅中央清出一片空地,将采购来的工具一一检查,摆放整齐。手指拂过冰冷的针尖,
一种混杂着恐惧与亢奋的战栗顺着脊椎爬升。夜幕彻底笼罩城市。时间,快到了。
我关掉所有灯光,坐在黑暗中,耳朵捕捉着窗外每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远处似乎传来了第一声模糊的尖叫,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涟漪尚未扩散,
便被更多的死寂吞没。但我知道,崩坏已经开始。当混乱的警报声、撞击声,
以及那种标志性的、拖沓而执着的脚步声终于在楼下街道上清晰起来时,我深吸了一口气,
拿起靠在墙边的金属棒球棍——这是我唯一能找到的,称手的捕捉工具。打开门,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应急灯投下惨绿的光。安全通道的门虚掩着,
下面传来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和嗬嗬的喉音。我走了下去。三级台阶下,
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正背对着我,肩膀不自然地耸动着,对着墙壁徒劳地撞击。
听到我的脚步声,它猛地回过头——灰败的皮肤,浑浊无神的眼球,嘴角挂着暗色的涎水。
标准的新生丧尸。没有任何意识之光,只有最原始的进食本能。就是它了。我放缓呼吸,
计算着距离。在它嘶吼着扑上来的瞬间,侧身,挥棒!棒球棍带着风声,
精准地砸在它的膝关节侧面。骨头碎裂的闷响在狭窄的楼梯间格外清晰。它失去平衡,
栽倒在地,却依旧用双手扒拉着地面,向我爬来。动作麻利地用尼龙绳捆住它的手脚,
特别是嘴巴,用准备好的布团塞紧,只留下颈部一片相对完好的皮肤。
整个过程冷静得连自己都感到心惊。没有厌恶,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进行必要步骤的专注。
将它拖回公寓,扔在客厅清空的角落。它在地上扭动,发出沉闷的呜咽。我没有停顿。
取出最大号的注射器,走到那堆肉山旁,挑出一块颜色鲜红的牛肉。
针尖刺入柔韧的肌理,暗红色的血液被缓缓抽取,充盈了透明的针管。足足抽满了三管。
回到那不断挣扎的实验体身边,我单膝跪地,一手死死按住它冰冷滑腻的脖颈,
寻找着颈动脉的微弱搏动。另一只手举起吸饱肉汁的针管。针尖刺入。
暗红色的液体被缓缓推入它的血管。起初,没有任何变化。
它依旧在绳索的束缚下徒劳地挣扎。但几十秒后,一阵剧烈的痉挛掠过它的全身!
它被捆缚的四肢猛地绷直,喉咙里发出不再是嗬嗬声,
而是某种被扼住的、极端痛苦的咯咯响动。灰败的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蠕动,
血管凸起,颜色变得深紫。它的眼球疯狂转动,浑浊似乎被一种混乱的能量搅动。
整个过程持续了大约一分钟,然后,一切戛然而止。它彻底不动了。不是安静,是死寂。
连最初那点微弱的生命体征如果那也算生命的话都消失了。
皮肤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黑、干瘪。失败了。单纯的肉汁注射,带来的不是进化,
而是更迅速的崩解。我沉默地看着这具迅速腐坏的躯体,拔掉针管,站起身。
内心并无太多失望,这本就是第一次尝试,是验证最基础猜想的第一步。
清理掉这具失败的作品花费了些力气,腐臭的气味极其浓烈。但这只是开始。
接下来的几天,我如同一个游荡在死亡国度的幽灵,
凭借着前世积累的、刻入骨髓的生存技巧,在城市废墟的阴影中穿梭、捕捉。
目标主要是那些落单的、行动相对迟缓的新生丧尸。每一次捕捉都伴随着风险,
需要精心的策划和毫不犹豫的出手。公寓的角落,很快堆积起一些简易的实验设备
——从医院废墟翻找来的离心管,几个勉强能用的酒精灯,甚至还有一个小的便携式显微镜。
我的实验也在不断调整。不再直接注射肉汁,而是尝试分离血清,
或者将不同种类的肉猪肉、鸡肉、鱼肉混合,
甚至尝试加入极微量的、从强大变异体残骸中提取的组织液。失败是主旋律。
大多数实验体在注射后迅速腐坏,或者发生各种恐怖的异变——骨骼扭曲刺破皮肤,
组织液化成脓水,或者干脆爆裂开来。直到我盯上了一个特殊的目标。
那是一个穿着破烂连衣裙的女性丧尸,她在一家废弃花店门口徘徊,
动作比其他丧尸多了那么一丝……难以言喻的协调。更引起我注意的是,她偶尔会停下脚步,
浑浊的眼睛注视着店内那些早已枯萎干瘪的花束,长达数秒。
一丝微弱的、意识复苏的迹象?捕捉她费了很大的劲,她比看起来要敏捷。
将她捆缚在临时改造的实验台一张厚重的旧桌子上时,
我注意到她颈后有一个不明显的、已经停止流血的咬痕,颜色比其他部位的皮肤略深,
呈一种诡异的紫黑色。这一次,我使用的注射剂是精心调配的:以牛肉为基础,
混合了少量之前从一只力量型变异丧尸关节处提取的、粘稠的透明液体,
并经过了简单的离心沉淀。针尖再次刺入颈动脉。推入液体。和之前所有的反应都不同。
她没有剧烈挣扎,只是身体猛地弓起,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急促而尖锐的抽气声,
像是破旧的风箱被强行拉到了极限。她的眼睛,那对浑浊的玻璃体,
以惊人的速度开始变化——灰色褪去,一种冰冷的、带着淡淡金属光泽的蓝色弥漫开来,
瞳孔收缩,变得如同爬行动物般竖立。她皮肤下蠕动的迹象不再狂暴,而是变得更有规律,
颜色也逐渐稳定成一种深青灰色,透着一种诡异的韧性。最重要的是,
她停止了无意义的扭动。她静静地躺在那里,竖立的蓝色瞳孔,
精准地、带着一丝初生般的困惑与审视,聚焦在了我的脸上。那一刻,
我听到了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如同擂鼓。成功了?这就是……稳定的进化序列?
狂喜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她的目光,从那初生的困惑,迅速变得冰冷,
然后染上了一丝……饥饿。一种清晰的、指向明确的捕食者的欲望。她开始挣扎,
力量远超之前,捆缚她的绳索发出不堪重负的***。就是现在!我没有丝毫犹豫。
桌上早已准备好另一支注射器,里面是同样配比的、为我自己准备的进化之钥。
针头闪着寒光,对准了我自己颈侧剧烈搏动的血管。冰冷的液体涌入身体。
世界在刹那间崩塌。无法形容的痛苦海啸般席卷了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
视野被扭曲的色彩和黑暗撕碎,听觉里充斥着高频的尖叫和低沉的轰鸣。
感觉身体在被撕裂、重组、熔化又凝固。意识像狂风中的残烛,明灭不定,
在彻底湮灭的边缘疯狂摇摆。不知过了多久,那毁灭性的浪潮终于开始退去。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知,如同潮水般缓缓漫过意识的荒原。首先恢复的是嗅觉。
那萦绕不散的腐肉气味……变了。不再令人作呕,
反而变成了一种复杂的、带着信息素意味的信号源,能清晰地分辨出新鲜度
、能量等级甚至来源物种。接着是听觉。远处丧尸的嘶吼,不再是杂乱无章的噪音,
里面似乎夹杂着某种单调却可理解的节奏,传递着位置、威胁等级、或是……呼唤?
触觉回归。皮肤变得异常敏感,空气的流动,脚下细微的震动,都清晰可辨。
我尝试动了一下手指,关节发出生涩的咔哒声。然后,我抬起头。
眼前的世界覆盖着一层淡淡的幽蓝色滤镜,一切物体的轮廓都异常清晰,
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我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的、微弱的生物热源痕迹,能感觉
到周围生命体如果这些算生命的话散发的能量场。我成功了。我不再是人类。
目光扫过那个女性丧尸。她依旧被捆着,但已经停止了挣扎,那双蓝色的竖瞳紧紧盯着我,
里面翻涌的不再是饥饿,而是某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我站起身,动作略微僵硬,
但充满了一种陌生的力量感。我需要适应这具新的身体。我走向门口,
打算处理掉那个失败的实验体,或者……思考下一步。然而,
就在我手指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身后传来一声闷响。我猛地回头。那个女性丧尸,
不知何时竟然挣脱了部分绳索,从实验台上滚落在地。但她没有试图攻击,也没有爬起。
她面朝着我,用那诡异的、颤抖的姿势,艰难地,却无比清晰地——跪了下去。
头颅深深低下,额头几乎触碰到冰冷的地面。仿佛一个信号。窗外,街道上,楼宇间,
那些游荡的、嘶吼的、原本混乱无序的身影,在同一时刻,齐刷刷地停滞了所有动作。然后,
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一个接一个,面朝着我所在的方向,缓缓地跪伏下去。整条街道,
乃至目光所及的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这无声的、铺天盖地的朝拜。
一种无形的、庞大的意志,如同低气压般笼罩下来,沉甸甸地压在我的感知之上。寂静中,
只有那个跪伏在地的女性丧尸,喉咙里发出破碎而清晰的气音,
汇聚成一句穿透灵魂的宣告:王……我们等您……太久了。这句话,如同一个烙印,
带着冰冷的触感,深深凿入我新生的意识核心。跪伏在地的女性丧尸,
窗外街道上那一片无声朝拜的黑色潮汐,都在宣告一个我无法理解,却被迫接受的事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