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尘封
指尖划过一排排厚重的书脊,《战国策》、《考工记》、《汜胜之书》……那些早己消逝在时间长河中的智慧,凝固在墨迹里,成为他案头的常客。
窗外的城市喧嚣被厚重的墙壁过滤,只留下模糊的底噪。
他正沉浸在一卷关于先秦农业技术的残篇里,试图复原一种失传的灌溉法门。
突然,脚下的地面毫无征兆地向上拱起,又猛地塌陷!
沉闷的巨响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头顶炸开——承重梁发出令人牙酸的***,蛛网般的裂纹瞬间爬满了斑驳的天花板。
灰尘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迷了眼睛。
“地震!”
尖叫和混乱的奔跑声瞬间撕裂了图书馆的宁静。
姜珩几乎是本能地扑向身前的书架——那排珍本古籍的所在!
书架在剧烈的摇晃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摇摇欲坠。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它们被埋!
他奋力用肩膀顶住最倾斜的那个书架,沉重的木架压得他骨头都在哀鸣。
更多的砖石碎块从头顶坠落,砸在周围,激起更大的烟尘。
世界在旋转、崩塌。
他眼角余光瞥见头顶一片巨大的阴影急速放大,那是整块装饰用的巨大水泥浮雕!
完了。
没有疼痛,只有一片刺目的白光,和意识被彻底撕裂、抽离的虚无感。
……冰冷,坚硬,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霉味和劣质草药混合的气息,猛地灌入鼻腔。
姜珩猛地睁开眼,剧烈的眩晕感让他差点呕吐。
映入眼帘的不是医院的白色天花板,而是低矮、陈旧的木质房梁,糊着发黄的草纸,几缕蛛网在角落飘荡。
身下是硬邦邦的土炕,铺着一层薄薄的、粗糙的草席。
这是哪里?
他想坐起来,身体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腑深处的虚弱灼痛。
他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灰扑扑、打着补丁的麻布短褐,露出的手腕瘦骨嶙峋,皮肤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公子?
公子您醒了!”
一个沙哑苍老、带着浓重口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充满了惊喜。
姜珩艰难地扭过头,一个穿着同样破旧麻衣、头发花白的老者正跪在炕边,浑浊的眼睛里噙着泪花,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关切和卑微。
老者身后,还站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同样面黄肌瘦,穿着仆役的衣服,眼神怯生生的。
公子?
是叫我吗?
突然,一股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如同冰锥,狠狠刺入脑海,带来尖锐的疼痛。
一个同样叫姜珩的少年!
黎国!
国君最小的儿子!
母族获罪被诛,牵连失宠……体弱多病,被视为累赘,被丢在宫外一处破败的别院自生自灭!
这里是黎国的国都临淄!
一个……似是而非的战国时代!
记忆里那些力能扛鼎、身泛微光的宫廷武士画面一闪而过,带着一种荒诞的真实感。
“福…福伯!”
他下意识地叫出了老仆的名字,声音嘶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哎!
是老奴!
老奴在!”
福伯激动得连连点头,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您昏迷两天了,可吓死老奴了!
定是前日赵府那些天杀的恶仆推搡您落水,寒气侵体……老天保佑,您总算醒了!”
落水?
姜珩的记忆里,是几个趾高气昂的仆役,为首的那个一脸横肉,故意将他撞进了冰冷的荷花池,岸上传来肆无忌惮的哄笑。
原主本就孱弱,一番挣扎呛水,寒气入肺,回来就高烧不退,一命呜呼,这才有了他的鸠占鹊巢。
一股强烈的屈辱和冰冷的寒意从心底升起,取代了穿越的茫然。
他成了这个被世界遗忘、连奴仆都可以肆意欺凌的“公子珩”!
“水……”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快!
田文,快给公子取温水来!”
福伯连忙催促身后的少年。
叫田文的少年动作麻利地跑到角落一个缺了口的陶罐旁,小心翼翼地舀出半瓢浑浊的水,又从一个破瓦罐里倒出些粉末状的东西搅了搅,才端过来。
姜珩就着福伯的手喝了一口。
水带着一股土腥味和淡淡的咸涩,还有粗糙的粉末感。
这根本不是干净的饮用水!
是混了某种粗粝的“盐”或者别的矿物,长期喝这个,难怪原主身体差成这样!
生存!
活下去!
这个念头从未如此刻般强烈。
他忍着恶心,强迫自己又喝了几口,冰冷的液体滑入胃中,带来一丝微弱的力量感。
他挣扎着试图坐得更首,目光扫过这间“卧室”:家徒西壁,唯一的家具就是身下的土炕、墙角一个破旧的木箱和一张瘸腿的矮案。
光线昏暗,空气污浊。
“福伯,”他喘了口气,声音依旧虚弱,但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询问,“别院……还有多少存粮?
钱帛?”
福伯和田文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苦涩。
“回公子,”福伯的声音更低更卑微了,“上月宫中拨来的粟米……本就克扣得只剩三斗,又被赵府的人借口冲撞,强行索要赔偿……抢走了两斗。
如今……只剩一斗糙粟,半罐粗盐……钱帛……早就没有了。
连……连炭火也断了三日了。”
他指了指墙角一个冰冷的、积满灰烬的土灶。
深秋的寒意似乎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麻衣。
一斗粟米、半罐盐、三个活人,断炊断炭,这比最底层的奴隶还不如!
姜珩的心沉到了谷底。
原主这处境,简首是地狱开局。
就在这时,破旧的木门被人“哐当”一声粗暴地推开,冷风裹着尘土灌了进来。
一个穿着稍好一些、管家模样、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男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仆役。
为首那个,正是记忆里把他推下水的恶仆头子!
“哟!
我们尊贵的公子爷醒了?”
管家赵全拖长了调子,阴阳怪气,三角眼里全是轻蔑和不耐烦,“醒了正好!
省得我们费事拖尸!
这个月的‘份例’,该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