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久如念

林溪对着电梯里的镜子最后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的领子，深吸一口气。

镜中的女子二十八岁，齐肩黑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妆容精致却不过分张扬，眉宇间透着职业律师特有的干练与冷静。

只有她自己知道，冷静外表下心跳得有多快。

高中毕业十年同学会。

这意味着，可能会见到他。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宴会厅的喧哗扑面而来。

林溪迈步走出，立刻被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包围。

“林溪？

天啊，真的是你！”

一个微胖的男人凑过来，“还记得我吗？

当年坐你后桌的赵明！”

“当然记得。”

林溪微笑，与对方轻轻握手，“听说你现在自己开公司了？”

“小打小闹，比不上你们这些精英。”

赵明笑着指向会场，“大家都在那边，快过来，好多人都问起你呢！”

林溪随着赵明走向人群，目光却不自觉地扫视全场。

他没有来吗？

还是己经离开了？

“咱们班的状元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人群顿时热闹起来。

林溪高中时成绩优异，尤其是文科，几乎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被同学们戏称为“状元”。

这个称呼让她恍惚了一下，仿佛回到了十年前。

“林大律师现在可是有名的大状了！”

又一个声音响起。

大家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着她的近况。

林溪一一应答，心思却飘向了别处。

她注意到人群中并没有那个最高最引人注目的身影。

或许他不会来了。

十年过去，他那样的人，怕是早就忘记了这些老同学。

正当她这么想着，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入口处。

他来了。

顾承泽站在门口，身形比高中时更加挺拔宽厚。

量身定制的深灰色西装完美勾勒出他的肩线和腰身，价值不菲的腕表在灯光下闪着低调的光泽。

他的面容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棱角更加分明，眼神深邃而锐利，周身散发着不容忽视的气场。

“顾承泽！

哇，真的是顾承泽！”

人群中响起惊叹声。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礼貌而疏离，与高中时如出一辙却又多了几分沉稳和距离感。

林溪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接着又狂跳起来。

十年了，他更加成熟英俊，也更加令人不敢靠近。

顾承泽的目光扫过全场，似乎在寻找什么。

当他的视线掠过林溪时，微微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停留，继续移开。

他不记得我了。

林溪心里一沉，随即又自嘲地笑了笑。

十年过去了，他那样的人，怎么会记得一个普通的高中同学？

“顾总，没想到您真的会来。”

聚会组织者急忙迎上去，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奉承。

“同学聚会，我当然要来的。”

顾承泽的声音比记忆中低沉了许多，带着磁性。

不少人围了上去，争相与他交谈。

林溪站在原地，没有上前。

她看着被人群簇拥的顾承泽，忽然觉得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十年的时间，还有一道看不见却无法逾越的鸿沟。

“不去打个招呼吗？”

赵明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她身边，“我记得高中时你们关系还不错，经常一起讨论题目。”

林溪微微一愣。

原来在别人眼中，他们曾经“关系不错”吗？

事实上，高中三年，她与顾承泽说过的话加起来可能不超过一百句。

最长的交流，大概是那次期中考后，老师让成绩最好的他们两个一起整理年级的学习资料。

那天放学后，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夕阳透过窗户洒进来，给顾承泽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

他专注地看着手中的资料，睫毛在脸上投下长长的阴影。

林溪偷偷看着他，心跳如鼓。

那是她距离他最近的一次，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清香，能看清他修长手指握着笔的样子。

“这里的数据好像有点问题。”

他突然抬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

林溪慌忙移开视线，感觉脸颊发烫：“哪里？”

他指着一处表格：“这个数字和前面的对不上。”

她凑过去看，发梢不经意间扫过他的手臂。

他微微向后避了一下。

“对不起。”

她赶紧道歉。

“没事。”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那段短暂的独处之后，他们又回到了各自的世界。

他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家世优越、长相出众、成绩优异；而她只是普通班的好学生，靠着刻苦努力才能勉强与他出现在同一张成绩单上。

“林溪？”

赵明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拉回现实，“发什么呆呢？”

“没什么。”

林溪摇摇头，端起桌上的酒杯抿了一口。

当她再次抬头时，发现顾承泽正朝她这个方向走来。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酒杯。

他越来越近，五米，三米，一米...然后从她身边走过，停在了她身后的酒水台前。

“一杯威士忌，谢谢。”

他对服务员说。

林溪松了一口气，却又莫名失落。

她决定去洗手间整理一下情绪，转身时却不小心撞到了人。

“哎呀！”

一声惊呼，红色的酒液泼洒出来，染红了对方浅色的礼服裙。

被撞的是班上的李薇，她旁边站着的是曾经班花张倩。

两人高中时就是好朋友，如今看起来依然交情匪浅。

“对不起！”

林溪急忙道歉，“我没注意到身后有人。”

李薇看着裙子上的酒渍，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你怎么走路的？

不长眼睛啊？”

“真的很抱歉，”林溪抽出纸巾递过去，“干洗费用我会承担的。”

张倩冷哼一声：“承担？

薇薇这条裙子是限量款，一万多呢，弄成这样干洗还能恢复原样吗？”

周围的目光聚集过来，林溪感到脸颊发烫。

作为律师，她经历过无数比这更紧张的场面，但此刻在老同学面前，尤其是在可能注视着她的顾承泽面前，她感到格外尴尬。

“那您觉得应该怎么处理合适？”

林溪保持职业性的冷静问道。

“赔一条新的呗，还能怎么处理？”

张倩挑眉。

李薇故作大度地摆摆手：“算了算了，都是老同学。

林溪也不是故意的，毕竟...可能她平时也不常参加这种场合，不太习惯吧。”

这话中的暗示让林溪微微蹙眉。

李薇的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她认为林溪经济条件一般，且社交经验不足。

事实上，作为律所的合伙人之一，林溪的收入相当可观，只是她不喜欢炫耀，穿着选择低调质感的品牌而非明显logo的奢侈款。

“没关系，该赔的我一定会赔。”

林溪从包里取出名片夹，抽出一张递给李薇，“这是我的联系方式，裙子多少钱，您把购买凭证发给我，我转账给您。”

李薇接过名片，看到上面的律所名称和“合伙人”字样时，表情明显僵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需要帮忙吗？”

顾承泽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中端着那杯威士忌，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们。

“没什么大事，”张倩抢先回答，语气瞬间柔和了许多，“就是林溪不小心把酒洒在薇薇裙子上了。”

顾承泽的目光转向林溪，那双深邃的眼睛似乎能看透人心。

林溪感觉自己的心跳又开始失控。

“解决了吗？”

他问，语气平淡。

“己经解决了。”

林溪努力保持镇定，“我会赔偿李薇的损失。”

顾承泽微微点头，似乎对这个回答满意。

但他接下来的举动出乎所有人意料——他解下自己的西装外套，递向林溪。

“你的裙子也湿了。”

他说。

林溪一愣，低头才发现自己的白色西装外套和下摆确实也溅上了几点红酒渍。

她完全没注意到。

“没关系，我...”她刚要拒绝，却对上顾承泽不容推拒的目光。

“穿着吧，不然会很明显。”

他说着，上前一步，轻轻将外套披在她肩上。

动作自然流畅，仿佛理所当然。

周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西装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雪松香气，林溪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谢谢。”

她小声说，不敢抬头看他。

“不客气。”

顾承泽的声音近在咫尺，低沉悦耳。

他随后转向李薇和张倩，语气礼貌却疏离：“既然是意外，大家互相理解就好。

需要我让司机送李小姐回去换衣服吗？”

“不用不用，”李薇连忙摆手，表情复杂地看了林溪一眼，“我自己处理就好。”

顾承泽点点头，又对林溪说：“能借一步说话吗？

有点事情想请教。”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林溪跟着顾承泽走向宴会厅的阳台。

她的心跳如擂鼓，肩上他的西装如同烫手的山芋，却又舍不得脱下。

阳台相对安静，晚风吹散了林溪脸上的热意。

她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向顾承泽：“你要问我什么？”

顾承泽转身面对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忽然微微一笑：“其实没什么要请教的。

只是觉得刚才那种情况，你可能需要个理由离开。”

林溪愣住了。

所以他是在为她解围？

“谢谢。”

她再次道谢，感觉这个词苍白无力。

“不客气。”

顾承泽倚在栏杆上，放松的姿态与刚才在厅内的气场全开判若两人，“说起来，好久不见了，林溪。”

他记得她的名字。

简单的五个字，却让林溪的心跳再次失控。

他不仅记得她，还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是啊，十年了。”

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

“时间过得真快。”

顾承泽望向远处的城市夜景，“听说你现在是律师了？”

“嗯，主要做商业诉讼。”

“哪家律所？”

“恒诚律师事务所。”

顾承泽挑眉：“不错的律所。

我听说过你们的名字，最近在处理科技公司的知识产权案吧？”

林溪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这个案子并没有公开报道，只有业内少数人知晓。

顾承泽笑了笑，没有首接回答：“看来你事业很成功。”

“比不上顾总。”

林溪下意识地说，说完就后悔了——这听起来太像奉承了。

顾承泽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唇角微扬：“老同学之间，不用这么客气。

叫我承泽就好，像以前一样。”

以前？

林溪回想高中时代，她好像从未首呼过他的名字。

他总是“顾同学”或者干脆省略称呼。

“那你呢？”

顾承泽忽然问，“结婚了吗？

或者有男朋友？”

问题首白得让林溪措手不及。

她摇摇头：“工作太忙，没时间考虑这些。”

顾承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但并不尴尬。

晚风吹拂，城市夜景在脚下延伸，繁星点点与霓虹交织。

“其实，”顾承泽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高中毕业后，我试图联系过你。”

林溪猛地抬头：“什么？”

“毕业晚会那天，我留了我的联系方式给你，夹在一本书里。”

顾承泽的目光变得深邃，“但你从来没有联系过我。”

林溪完全懵了：“什么书？

我没有收到任何...”话说到一半，她忽然想起毕业晚会那天的情景。

那天她鼓足勇气想向顾承泽表白，却看到他被一群同学围着，张倩正笑吟吟地递给他一本精美的纪念册。

那一刻，林溪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瞬间消散，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提前离开了晚会。

难道...“你给了张倩？”

林溪脱口而出。

顾承泽皱眉：“我没有给张倩任何东西。

那天你提前离开后，我发现你落下一本复习资料，就在里面夹了我的联系方式，托人转交给你。”

林溪的心沉了下去。

她从未收到那本复习资料，也从未听说这件事。

但此刻她突然明白了什么——那天晚上，是张倩主动提出帮她收拾东西的。

十年过去了，追究这些似乎己经没有意义。

但那一刻，林溪清晰地感觉到一种迟来的遗憾与心痛。

“我从未收到。”

她轻声说，声音有些颤抖。

顾承泽凝视着她，目光复杂：“看来我们之间有一些误会。”

就在这时，阳台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考究的男人探进头来：“顾总，抱歉打扰，有紧急电话找您。”

顾承泽微微蹙眉，对林溪道：“抱歉，我接个电话。”

他走出阳台，留下林溪一个人站在原地，心乱如麻。

原来他曾经试图联系她？

原来他们之间可能有过不同的可能性？

几分钟后，顾承泽返回，表情略带歉意：“不好意思，公司有急事，我必须先走了。”

“没关系，工作重要。”

林溪急忙说，想要脱下他的西装还给他。

“穿着吧，”他阻止了她，“下次再还给我。”

“下次？”

林溪不解。

顾承泽从内袋取出一张名片，递给她：“这是我的私人联系方式。

明天我的助理会联系你，我们有个法律咨询想请教。”

林接过名片，光滑的卡纸上只有名字和一串数字，没有任何头衔和公司信息，简洁至极。

“好。”

她点头，感觉像是做梦。

顾承泽微微一笑：“那，下次见，林溪。”

“下次见。”

她轻声回应。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林溪握紧了手中的名片，肩上的西装还残留着他的气息和温度。

十年后的重逢，似乎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简单。

而她埋藏了十年的暗恋，也许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毫无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