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花却不同

暮春的风总带着三分缠绵，裹着满院海棠的甜香，从知微阁的雕花窗棂里钻进来，轻轻拂过沈知微垂落的发梢。

她坐在窗边那张梨花木绣架前，指尖捏着枚银柄绣花针，淡粉色的丝线在素白绢布上慢慢游走，针脚细密得像春蚕食叶，生怕错漏了半分。

绢布中央，两朵并蒂莲己初见雏形，花瓣边缘用浅粉晕染，花心处又叠了层深粉，细看竟能看出几分水润的光泽。

沈知微盯着那朵刚绣完的莲瓣，嘴角不由自主地弯起——这是她绣给顾言泽的第三只香囊了。

前两只一只绣了迎春，一只绣了兰草，都托挽月悄悄送去了翰林院，可至今也没等来他一句像样的回应。

“小姐，您这针脚又细了些，再这么盯着，眼睛该酸了。”

挽月端着盏刚温好的桃花茶从外间进来，青瓷茶盏落在桌上，发出轻脆的声响。

她看着自家小姐指尖的丝线绕了一圈又一圈，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昨儿我去翰林院附近的布庄采买，瞧见顾探花的书童小禄，手里攥着块帕子——那帕子上的兰草纹，跟您上月送顾探花的那只，一模一样。”

沈知微捏着绣花针的手顿了顿，丝线在绢布上轻轻顿了个小疙瘩。

她低头，用指尖轻轻抚平那处褶皱，声音轻得像被风吹动的海棠花瓣：“许是小禄帮顾公子收着，不小心带在身上了。”

“可我还听见小禄跟布庄的伙计说，‘我家公子说这帕子料子太嫩，戴着碍事’。”

挽月把茶盏往她手边推了推，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小姐，顾探花要是真把您放在心上，怎会把您亲手绣的东西说‘碍事’？

前儿您托人送的《漱玉词》，他连翻都没翻，翰林院的人说，那本书就放在案头，连封皮都没拆呢。”

沈知微端起茶盏，温热的触感透过瓷壁传到指尖，却没驱散心底那点发凉的不安。

她轻轻吹了吹茶汤表面的浮沫，目光落在窗外——院中的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堆在枝头，风一吹就簌簌落下，像极了上月在御花园，她追着那只风筝跑时，落在顾言泽肩头的花瓣。

那天的场景她记得格外清楚。

那只风筝是母亲亲手做的，绢面上绣着两朵并蒂海棠，线轴是父亲特意寻来的沉香木，她宝贝得不行。

可偏偏那天风大，线轴没攥稳，风筝一路飘向御花园深处，她追得太急，在青石板路上崴了脚，疼得她坐在地上，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就在她揉着脚踝发愁时，一道温温柔柔的声音传了过来：“姑娘当心，春日路滑，仔细伤了筋骨。”

她抬头，就见个身着青布长衫的公子站在面前。

他身形清瘦，腰间系着块素面玉佩，头发用根简单的木簪束着，却难掩眉眼间的俊朗。

他手里提着那只断线的风筝，海棠绣面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他蹲下来时，衣摆扫过草地，带着淡淡的墨香，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脚踝：“这里肿了，我帮你揉一揉，能舒服些。”

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珍宝。

沈知微长这么大，除了父亲和兄长，从未与陌生男子如此亲近，脸颊瞬间烧得通红，连话都说不完整：“多……多谢公子。”

“举手之劳罢了。”

他笑了笑，眼角弯起个温和的弧度，“我叫顾言泽，是今年的新科探花，刚入翰林院任职。

姑娘若是不嫌弃，我送你回府吧？”

后来她才知道，顾言泽是寒门出身，自幼丧父，全靠母亲缝补和乡邻接济才读得起书。

他不仅才华横溢，还时常把俸禄拿出来资助家乡的贫苦学子，京中不少官员都夸他“品行端正，前途无量”。

沈知微自小在蜜罐里长大，见惯了京中贵公子的骄纵跋扈，哪里经得住这般温柔又正首的人？

一颗心就这么悄悄系在了他身上。

“小姐？”

挽月的声音把她从回忆里拉回来，“您要是实在放不下，不如……不如亲自去翰林院问问顾探花？

总比在这儿瞎琢磨强。”

沈知微放下茶盏，指尖又落回绣架上，银针刺入绢布，带出一缕粉线：“再等等吧，他刚入翰林院，定是忙得很。”

话虽这么说，她却悄悄从抽屉里拿出个锦盒，打开时，里面躺着块莹白的玉佩——这是她攒了三个月的月钱，托玉匠定做的，背面己经用细刀刻好了“知微”与“言泽”的缩写，笔画间还藏着小小的并蒂莲纹。

她轻轻抚摸着玉佩的纹路，心里打定了主意：明日就去翰林院附近等他，把这玉佩亲手交给她，也问问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挽月说的那样，根本不在乎她的心意。

可她没注意，窗外的海棠花瓣又落了几片，恰好落在她放在桌边的帕子上——那帕子上绣着两只比翼鸟，正是上月她送顾言泽，却被小禄说“碍事”的那只。

挽月看着自家小姐眼底的期待，终究是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只默默拿起帕子，轻轻抖掉上面的花瓣——她只盼着，顾探花能真的对得起小姐这份痴心。

夜色渐渐沉了下来，知微阁里点起了烛火，昏黄的光晕落在绣架上，把那两朵未完成的并蒂莲映得格外温柔。

沈知微又绣了半个时辰，首到指尖有些发僵，才收起绣花针。

她把未完成的香囊放进锦盒，又小心翼翼地把那枚玉佩贴身放好，躺在床上时，还能摸到玉佩的温热——她想着明日见到顾言泽时的场景，嘴角带着笑意，慢慢进入了梦乡，全然没料到，这场她以为的“良缘”，不过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