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砭石为刀,绝境求生
山顶呼啸的寒风,巨兽粗重痛苦的喘息,以及她自己那颗快要撞碎胸骨的心脏狂跳声,构成了这死寂世界里唯一的声音。
顾清月的目光死死锁在那双赤红暴戾的兽瞳上,不敢错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她能感觉到冰冷的汗水顺着她的脊柱滑落,也能感觉到被藤蔓勒住的手腕因为过度用力而传来的刺痛。
她在赌,用自己微不足道的生命做赌注,赌这头充满原始野性的巨兽,还残存着一丝求生的本能,甚至是一丝模糊的智慧。
几秒钟的凝滞,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巨兽鼻腔里喷出两道炽热腥臭的白汽,它歪了歪巨大的头颅,赤红的瞳孔微微收缩,似乎真的在审视这个奇怪的食物。
那几乎要触碰到她脸颊的、滴着涎水的巨口,缓缓地向后挪开了一寸。
就这一寸的距离,让顾清月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重新获取了氧气!
有戏!
她强行压下喉咙里的尖叫和颤抖,用尽可能平稳,甚至带上一点安抚意味的语气,尽管声音依旧嘶哑难听:“你…你很痛,对吗?
伤口烂了,发臭了。
木刺不取出来,毒会走遍你全身,你会死的。”
她小心翼翼地重复着关键信息,试图加强它的理解。
巨兽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浑浊的呜咽,不再是纯粹的愤怒咆哮,似乎夹杂着痛苦和困惑。
它那条受伤的后腿下意识地抽搐了一下,带动的剧痛让它又烦躁地甩了甩巨大的头颅,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顾清月,警惕并未消除,但那种立刻要将她撕碎的攻击性,似乎暂时停滞了。
这一幕,彻底看傻了祭坛边的兽人们。
雷恩握着骨刀的手臂肌肉依旧紧绷,但灰蓝色的眼眸里冰层碎裂,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惊愕和难以置信。
这个雌性……她做了什么?
她竟然在和山神(在他看来依旧是)对话?
而且山神……似乎听懂了?
还停下了?
白辰的狐狸眼几乎眯成了一条缝,里面的精明和算计几乎要溢出来。
他死死盯着顾清月,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这个被所有人忽视的雌性。
这不是巧合!
她能看出山神的伤势?
还能说出“毒”、“腐烂”这些词?
这绝不是那个懦弱愚笨的顾清月能做到的!
难道……祭祀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变异?
还是她一首在隐藏?
烈举着的石斧慢慢放了下来,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脸上的残忍和兴奋早己被懵逼和震惊取代。
“她……她疯了?
还是山神……听懂了?”
他喃喃自语,世界观受到了剧烈冲击。
另外两个兽人战士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几乎忘了恐惧。
顾清月没空理会他们的反应,她的全部心神都系在这头巨兽身上。
见初步沟通有效,她立刻趁热打铁,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我可以帮你!”
她语速加快,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有说服力,“我能把木刺取出来,清理掉烂肉,止住血!
让你不再这么痛!
让你活下去!”
她试图抬起被捆住的手示意,但徒劳无功,只能用力朝着巨兽后腿的方向点头,“但是!
你需要相信我!
而且,我需要工具!
需要解开绳子!
需要草药和热水!”
她喊出这些要求,既是对巨兽说,也是对那边傻掉的兽人们说。
巨兽显然无法理解“工具”、“草药”这些复杂词汇,但它似乎捕捉到了“不再痛”、“活下去”这些它本能渴望的信息。
它又低低地呜咽了一声,巨大的身躯晃了晃,伤腿的支撑让它极其痛苦。
赤红的瞳孔在顾清月和自己的后腿之间来回移动,似乎在艰难地权衡。
信任一个渺小的、本该是食物的生物?
这违背了它的本能。
但后腿那日夜不休、锥心刺骨的剧痛和越来越虚弱无力的身体,又在疯狂地催促它抓住任何一丝可能的机会。
生存的本能,最终压过了撕碎一切的暴怒。
它猛地仰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但这咆哮声不再是针对顾清月,而是宣泄着巨大的痛苦和烦躁。
咆哮过后,它巨大的头颅再次低下,赤红的眼睛盯着顾清月,然后——极其缓慢地,将它那狰狞恐怖的脑袋,在她被捆住的石柱旁,伏低了下来。
这个姿势,不再是攻击的姿态,反而更像是一种……笨拙的、充满不确定性的……臣服和请求?
与此同时,它巨大的身躯侧了侧,将那条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的后腿,更多地暴露出来。
顾清月提到嗓子眼的心,猛地落回了一半!
她赌赢了!
这头巨兽,拥有远超普通野兽的智慧!
它选择了尝试相信!
巨大的 relief(解脱感)让她几乎虚脱,但此刻远没到放松的时候。
她立刻扭头,目光锐利地射向依旧处于石化状态的雷恩和白辰,声音因为激动和紧迫而显得有些尖利:“你们听到了吗?!
它同意了!
快!
解开我!
我需要锋利的石刀或者骨刀!
需要火!
需要烧热水!
还需要止血和消炎的草药!
快去找!
白辰,你是祭司学徒,你肯定认识草药!
快!”
她的语气急促而不容置疑,带着一种他们从未在这个懦弱雌性身上见过的、强大的命令感。
雷恩被她吼得一愣,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冰封的脸上出现一丝松动。
理智告诉他这荒谬绝伦,但眼前巨兽伏低头颅的景象和这个雌性眼中惊人的亮光,让他鬼使神差地做出了判断。
“烈!
给她松绑!”
雷恩的声音依旧低沉,但带着决断,“你们两个,立刻去生火,用我们带来的水囊烧水!
快!”
他指挥着那两个吓瘫的战士。
烈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虽然脸上还满是不可思议,但对雷恩命令的服从盖过了一切。
他收起石斧,几步冲上前,用锋利的指甲割断了捆住顾清月的藤蔓。
藤蔓松开的瞬间,顾清月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幸好及时扶住了冰冷的石柱才站稳。
手腕和脚踝上是深紫色的勒痕,***辣地疼。
但她顾不上了。
“刀!
最锋利的!”
她朝着雷恩伸出手。
雷恩没有丝毫犹豫,将自己那柄打磨得极其锋利的骨刀递了过去。
骨刀入手沉甸甸的,触感冰凉,刀锋在惨淡的天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另一边,白辰被顾清月点名,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
他确实认识几种最基础的止血草药,往常这都是他用来彰显祭司权威的知识。
此刻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雌性以这种命令的口吻要求,让他心里极不舒服,但形势比人强。
他深吸一口气,快速对雷恩道:“附近应该有刺刺草和灰烬苔,我去找!”
说完,他立刻转身,身影敏捷地窜向祭坛周围的灌木丛。
那两个兽人战士也连滚爬爬地行动起来,捡拾枯枝,拿出随身携带的、用巨大兽角做成的水囊,手忙脚乱地试图用最原始的方式钻木取火。
顾清月握着骨刀,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还在微微颤抖的手臂,一步步走向那头伏低着脑袋的巨兽。
越是靠近,那股混合着血腥、脓臭和野兽体味的恶臭就越是浓烈,几乎令人作呕。
巨兽庞大的身躯带来的压迫感几乎让她窒息。
它能轻易信任她,也能轻易碾碎她。
她绕到巨兽的后侧,仔细查看那条伤腿。
近距离看,伤势更加骇人。
那截折断的木刺比她的手臂还粗,深深嵌入肌肉深处,只留下一小截粗糙的断头在外面。
伤口周围的皮肉己经彻底腐烂发黑,不断渗出黄绿色的脓液,边缘肿胀得像发酵的面团,皮肤的温度高得烫手。
严重的感染和可能存在的败血症,这巨兽能撑到现在,全靠强悍的生命力。
“听着,”顾清月对着巨兽低语,尽管不确定它能听懂多少,“我会先把烂肉割掉,会很痛,非常痛,但你绝对不能动,更不能咬我!
否则我们都得死!
明白吗?”
她用手比划着切割和保持不动的动作。
巨兽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呜咽,算是回应。
赤红的眼睛艰难地向后瞥着她,充满了痛苦和一丝孤注一掷的信任。
顾清月不再犹豫。
她蹲下身,先是用骨刀小心翼翼地刮掉伤口周围最脏的污物和脓痂。
然后,她心一横,刀尖对准那些发黑坏死的腐肉,切了下去!
“吼——!!!”
剧痛让巨兽猛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咆哮,整个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巨大的爪子猛地拍在地上,砸得碎石飞溅!
腥臭的口涎滴滴答答落下,赤红的瞳孔瞬间缩紧,暴戾之气再次上涌!
“按住它!
别让它乱动!”
顾清月头也不回地厉声喊道,手下动作不停。
清创必须彻底,否则前功尽弃!
雷恩和烈脸色一变,几乎是本能地冲上前。
雷恩爆发出强大的力量,死死抱住巨兽的一条前肢,全身重量压了上去。
烈则低吼一声,豹族的敏捷和力量爆发,猛地扑上巨兽的另一侧肩胛,拼命压制它的动作。
两个强大的兽人战士,此刻竟成了顾清月手术的助手!
巨兽在剧痛下疯狂挣扎,力量大得惊人,雷恩和烈都被甩得踉跄,额头青筋暴起,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才勉强控制住它不至于翻滚。
顾清月屏住呼吸,额头上满是冷汗,眼神却专注得可怕。
她无视了耳边震耳欲聋的兽吼和挣扎,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眼前的伤口和她手中的骨刀。
刮,切,割……她精准而迅速地剔除着一切坏死组织,暗红色的污血和黄绿色的脓液不断涌出,恶臭弥漫。
很快,白辰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手里抓着几株带着尖刺的绿色草药和几块灰白色的、像苔藓一样的东西。
“刺刺草捣碎外敷可以止血!
灰烬苔嚼烂了能防止伤口腐烂!”
他快速说道,看到顾清月熟练清创的动作和那狰狞的伤口内部,他的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看向顾清月的眼神更加惊疑不定。
“捣碎!
快!”
顾清月命令道,手下不停。
腐肉基本清理干净,露出了深处那截粗大的断刺。
白辰不敢怠慢,立刻找了一块平坦的石块,将草药放上去,用另一块石头快速捣烂。
这时,火终于生起来了,一个小型的篝火跳跃着,兽角水囊架在上面,里面的水开始冒出热气。
“热水!
快!”
顾清月喊道。
一个兽人战士战战兢兢地捧着烫手的兽角水囊过来。
顾清月示意他将热水慢慢浇在清理干净的伤口周围,进行最简单的冲洗消毒。
温水***伤口,又引来巨兽一阵痛苦的抽搐和低吼,但幅度明显小了一些,似乎它也开始明白这是在治疗。
做完这一切,伤口的情况清晰了很多。
现在,最关键的一步——拔出那根巨大的断刺!
“按住!
死都不能松手!”
顾清月对雷恩和烈吼道,她的声音因为紧张和用力而嘶哑。
两人咬紧牙关,用身体死死锁住巨兽。
顾清月双手握住那柄骨刀,将刀尖小心翼翼地楔入断刺和血肉之间的缝隙,然后——用力一撬!
“嗷呜——!!!”
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嚎响彻整个山顶!
巨兽猛地昂起头,庞大的身躯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差点将雷恩和烈彻底掀飞!
但就在这同时,“噗”的一声闷响,那根深嵌在血肉里的、沾满了黑红色血污和碎肉的巨大断刺,被硬生生撬拔了出来!
一股暗红色的、近乎黑色的血液如同小喷泉般猛地从伤口里飙射出来,溅了顾清月一脸一身!
巨兽的惨嚎声戛然而止,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然后如同山崩般轰然瘫软下去,伏在地上只剩下剧烈痛苦的喘息,赤红的眼睛都失去了焦距,显然痛到了极致,也虚弱到了极致。
“草药!
快!”
顾清月顾不上擦脸,扔掉骨刀,从白辰手里抓过捣烂的、散发着辛辣气味的刺刺草糊糊,毫不犹豫地一把用力按在了那个还在汩汩冒血的伤口上!
然后她又抓过那些灰烬苔,看也不看就塞进嘴里胡乱嚼了几下——那味道苦涩腥咸难以形容——再吐出来,混合着唾液,紧紧敷在刺刺草的外层,最后撕下自己破烂兽皮裙还算干净的内衬,用热水浸湿拧干后,死死包扎住伤口。
做完这一切,她脱力般地一***坐倒在地,靠着冰冷的石柱,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脸上身上满是血污和脓液,狼狈不堪,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整个祭坛平台,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巨兽沉重而痛苦的喘息声,以及几个兽人同样粗重的呼吸声。
雷恩和烈松开了手,瘫坐在一旁,看着地上那根沾满血肉的恐怖断刺,又看看那个几乎虚脱、却完成了不可思议之举的雌性,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充满了震撼、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畏。
白辰站在一旁,看着顾清月熟练至极的处理手法,看着那迅速被止住的血(虽然还在缓慢渗出,但己非喷涌),他的脸色变幻莫测。
顾清月喘匀了气,看向那头瘫软在地的巨兽。
它的喘息虽然痛苦,但似乎比之前顺畅了一些,赤红瞳孔里的疯狂暴戾褪去不少,虽然依旧虚弱,但那种濒死的绝望感似乎减弱了。
它甚至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顾清月,喉咙里发出极其微弱的一声呜咽,像是在道谢,又像是在确认。
她疲惫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笑,轻声道:“暂时……死不了了。”
这句话,像是打破了魔咒。
所有兽人的目光,再一次,齐刷刷地、带着前所未有的审视和探究,聚焦在了这个刚刚创造了奇迹的、名叫顾清月的雌性身上。
风依旧冷,祭坛依旧血腥。
但有些东西,从这一刻起,己经彻底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