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几乎没合眼,红烛燃尽时,她借着晨光将那面古镜仔细包好,藏进了妆匣最底层。
指尖划过镜身温润的铜色,心中那份劫后余生的庆幸,渐渐被一种更沉的东西取代——在这座王府里,镜子是她唯一的依仗,却不能时时拿出来示人。
“新王妃醒了吗?”
门外传来一个尖细的女声,带着几分刻意拿捏的恭敬。
苏一披衣起身,扬声道:“进来吧。”
推门进来的是个穿青绿色比甲的婆子,约莫西十岁年纪,脸上堆着笑,眼神却像秤砣似的在她身上掂量。
“奴婢是府里的管事婆子刘妈妈,奉了侧妃娘娘的命,来伺候王妃梳洗。”
侧妃?
苏一想起昨夜那杯毒酒,指尖微紧。
是了,萧烬的姬妾里,侧妃赵氏最是得脸,想必是她先按捺不住,要来看这位“替嫁王妃”的成色了。
“有劳刘妈妈。”
苏一语气平淡,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过妆匣——古镜被盖着,此刻应该映不出什么。
刘妈妈手脚麻利地伺候她梳洗,嘴里不停念叨着府里的规矩,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侧妃娘娘的体面,以及苏一这个“庶女王妃”该懂的分寸。
末了,她端上一碗燕窝粥,白瓷碗衬得燕窝晶莹剔透,香气清甜。
“这是侧妃娘娘特意吩咐小厨房给您备的,说您昨夜辛苦,该补补身子。”
刘妈妈将碗递过来,笑容可掬。
苏一看着那碗燕窝,心猛地提了起来。
她没法当着刘妈妈的面去翻妆匣拿镜子,可若是不接……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对方自己起了疑心?
正迟疑间,窗外忽然飞进来一只麻雀,扑棱着翅膀撞在窗棂上,发出“咚”的一声。
刘妈妈下意识转头去看,就这片刻功夫,苏一飞快地掀开妆匣一角——古镜的镜面恰好对着那碗燕窝,一层极淡的灰雾正浮在粥面上,虽不如昨夜的黑气浓郁,却也透着股不怀好意的阴翳。
又是算计!
这侧妃倒是心急,一早便送来了“见面礼”。
苏一不动声色地合上妆匣,接过燕窝粥,指尖触到碗壁的温热,忽然笑了:“侧妃娘娘有心了。
只是我素来不喜甜食,劳烦刘妈妈端回去吧,就说我谢过她的好意。”
刘妈妈脸上的笑僵了僵:“王妃这是……不给侧妃娘娘面子?”
“怎敢?”
苏一将碗递回去,语气依旧温和,“只是我娘生前教过,女子晨起不宜过补,伤脾胃。
刘妈妈若是不信,不妨去小厨房看看,我那陪嫁的丫鬟春桃,此刻该在那边给我做小米粥呢。”
她故意提起春桃。
春桃是母亲留下的陪房,忠心耿耿,昨夜被安排在耳房歇下,今早一早就去了小厨房——苏一料定侧妃不会动她的陪嫁丫鬟,这才敢放心让春桃去打交道。
刘妈妈被噎了一下,看着苏一那双清澈却不见底的眼睛,忽然觉得这新王妃不像传闻中那般怯懦。
她悻悻地端着燕窝走了,临走时,眼神在苏一身上刮了刮,像是要记恨下来。
等人走了,苏一才松了口气,对门外喊道:“春桃。”
春桃快步进来,手里还拿着个粗瓷碗,里面是热气腾腾的小米粥,撒着几粒红枣。
“小姐,您没事吧?
方才刘妈妈在里面,我在厨房都听见她那嗓子了。”
苏一接过粥碗,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
“我没事。
厨房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有!”
春桃压低声音,“小厨房的张师傅说,今早刘妈妈去吩咐做燕窝时,偷偷给了掌勺的小厨子一包东西,让他掺在粥里。
张师傅跟我娘是同乡,偷偷塞给我一把甘草,说让您泡水喝,能解些‘小麻烦’。”
苏一笑了。
果然如此。
那灰雾般的算计,想来就是那包“东西”的缘故,虽不至死,却多半是让人腹泻或失语的阴招。
“张师傅是个可用之人。”
她舀了一勺小米粥,温热的粥滑入喉咙,熨帖得很。
“春桃,去把我那本菜谱拿来。”
春桃取来那本磨边的小册子,苏一翻开,指尖落在“红烧肉”那一页。
上面除了配料做法,还有母亲用小字批注的一行:“五花肉性寒,配八角、桂皮可去寒,若加三钱山楂干,能消积滞,亦能……解油腻人之妒火。”
她想起府里那位李妃。
昨日侯府送嫁妆时,管事嬷嬷提过一句,李妃出身将门,性子首率,与侧妃赵氏素来不和,前几日还因一碗羹汤被赵氏克扣,生了好几天闷气。
“春桃,”苏一合上书,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去小厨房说,今日晌午,我要亲自下厨,做一道红烧肉。”
春桃愣了:“小姐,您刚嫁过来,就去厨房抛头露面,会不会……无妨。”
苏一放下粥碗,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鳞次栉比的屋舍。
“侧妃想给我下马威,我总不能一首等着挨打。
何况,这王府的厨房,说不定比正厅更有意思呢。”
她要做的,从来不是任人拿捏的庶女。
她要用这双手,做出能安抚人心的菜,也做出能敲碎阴谋的刀。
而那道红烧肉,便是她递出的第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