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不是写在纸上,而是熔铸在她的每一次呼吸里。
“塞伦娜,我的孩子,记住,永远不要独自和陌生人待在一起,一刻也不行。”
父亲的声音总是温和,但每当说起这些,那温和的外表下是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会蹲下来,蓝色的眼睛透过半月形眼镜无比认真地注视着她,“如果感觉到有你不熟悉的人靠近,立刻来找我,或者找米勒娃、西弗勒斯。
立刻。”
“无论发生什么,无论谁要求,无论对方看起来多么和善——永远、永远不要拿下你的眼罩。”
这条规则被重复的次数最多,几乎成为了她的本能。
父亲经常会检查眼罩的材质是否舒适,咒语是否牢固,确保它能完美地隔绝一切视线。
“它是保护你的盾牌,亲爱的,比任何盔甲都重要。
只要你戴着它,你就是安全的。”
安全这个词,总是和那副眼罩紧密相连。
而最重要、最核心的一条,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强调,是:“绝对、绝对不能让外人看到你的眼睛。
那不是属于他们的目光所能承受的。
它会给你,给我们,带来无法想象的灾难。”
父亲从不会详细解释“灾难”是什么,但是他语气中充满着沉重的忧虑。
那双总是盛满智慧和温暖的眼睛里,在说这句话时,会流露出一种塞伦娜无法完全理解的哀伤。
她模糊地感觉到,她的眼睛不仅仅是“不同”,它们似乎是某种…禁忌。
是必须被锁起来的珍宝,或者说,是必须被关起来的。
怪物。
这些规则像无形的绷带,将她从头到脚紧紧缠绕。
它们定义了她与世界的关系:警惕、隔绝、隐藏。
只有在父亲阿不思·邓布利多面前,在校长室那绝对安全的穹顶之下,塞伦娜才会真正卸下所有伪装。
她会像任何这个年纪的女孩一样,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彩,叽叽喳喳地讲述自己“听”到的“摸”到的趣事,甚至会带着点小得意演示她偷偷练会的、无需视觉的小魔法。
那时的她,才是鲜活充满童趣的。
“外面是什么样的,罗恩?”
她曾坐在城堡西侧一个安静的窗台上,晃荡着两条腿,问旁边那个和她坐着且一样有着火红头发的男孩。
那是罗恩·韦斯莱。
他双胞胎哥哥的恶作剧刚刚让他沾了一身难闻的臭汁,他正闷闷不乐。
罗恩一边用力擦着袍子,一边皱着鼻子想了想:“呃……就是外面呗。
有房子,有树,有很多麻瓜和他们的汽车,吵死了。
还有我家的鼹鼠地洞,总是挤挤嚷嚷的,妈妈总吼我们……”他抱怨着,但那些抱怨在塞伦娜听来,却像是最奇妙的冒险故事。
挤挤嚷嚷,妈妈的喊叫——这些寻常家庭的烦恼,对她而言是另一个世界的童话。
韦斯莱家的孩子们是她被严格限制的社交圈里稳定的光亮。
他们是邓布利多教授少数允许并鼓励她接触的人,或许是因为他们的温暖、善良和那种喧闹且富有生命力的正义感,是邓布利多希望她能沾染的。
双胞胎弗雷德和乔治是她的欢乐源泉,他们总能神奇地溜进城堡最偏僻的角落,给她带来从蜂蜜公爵“走私”来的糖果(尽管邓布利多严禁她吃来历不明的食物),用夸张的语言和让她触摸的方式演示他们最新的、半成品的恶作剧玩具。
珀西太忙,总是抱着书本匆匆走过,但会停下来,用清晰而刻板的语调试探着和她聊上几句。
周围只有风声和远处隐约的鸟鸣了。
塞伦娜静静地听着,忽然,她做了一个极其大胆的举动——她伸出手,轻轻解开了脑后的眼罩结。
丝滑的布料滑落,露出了那双眼睛,一只如冰川般冷澈的蓝,另一只则是如暴风雨前阴云般的灰。
它们突然暴露在光线下,有些不适应地眨了眨,然后便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神采,细细地、专注地端详着罗恩的侧脸,仿佛要将他脸上每一颗雀斑、每一丝懊恼的表情都刻录下来。
她的动作漫不经心,甚至带着点倦怠,仿佛这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举动。
罗恩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像是被蛰了一下,差点从窗台上跳起来。
他脸色瞬间白了,惊慌失措地压低声音叫道:“梅林的胡子!
塞伦娜!
快戴上!
你……你不能……被人看见怎么办!”
他几乎是手舞足蹈地想帮她捡起眼罩。
塞伦娜却猛地转过头那双异色的瞳孔在窗边的稀薄光线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狂野的光彩,一种被长期压抑后骤然反弹的,不管不顾的疯态冲破了平日温和的伪装。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尖锐的且挑衅般的颤音:“看?
为什么要怕被看?”
“我难道不就是个‘需要被藏起来’的东西吗?
藏在最高的塔楼,戴上厚厚的眼罩——一辈子都需要关起来怪物?!”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寂静。
但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自己先愣住了,仿佛被自己话语中的疯狂和偏执吓到。
她眼底那骤燃的火焰迅速熄灭,被一阵恐慌和后怕取代。
她看到了罗恩脸上不仅仅是惊慌,更有一种不知所措的震惊和怜悯,这比纯粹的恐惧更让她无地自容。
她猛地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刚才释放出去的疯狂全部吸回来。
脸上的表情迅速收敛,变回那种惯常的平静,只是指尖微微发颤。
她避开罗恩的目光,垂下眼睫,用一种快得几乎听不清的语气低声说:“……对不起。”
“我胡说的……忘了吧。”
然后,她几乎是狼狈地起眼罩,重新绑上,将自己严严实实地重新封存回那片安全的黑暗里。
刚才那短暂失控的爆发,仿佛只是一个令人不安的幻觉。
……几天后,在陋居拥挤却温暖的厨房里,韦斯莱一家正进行着同往常一样喧闹的晚餐。
罗恩嚼着土豆泥,目光无意间扫过桌上被蜂蜜罐压住一角的《预言家日报》。
报纸头版是一张巨大会动的魔法照片。
照片里,邓布利多教授穿着星月长袍,脸上带着惯常温和的笑容。
他身边,紧紧挨着他站着的,正是塞伦娜。
她穿着一身精致的深色长裙,脸上还是戴着那副遮盖了上半张脸的眼罩,嘴角极其用力地向上弯起一个标准且弧度完美的笑容。
他一眼就看出了那笑容里的勉强,和他见过的她偶尔真实放松的神态完全不同。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那巨大加粗的,充满恶意的标题:《隐疾还是隐患?
深扒邓布利多“玻璃娃娃”女儿背后的惊人真相》——本报特约记者 丽塔·斯基特他甚至不用看文章内容,就能想象里面充斥着怎样恶毒的猜测——关于她的“失明”,关于她为什么被藏起来,关于她是否有什么“危险”或“不洁”的秘密。
他突然抬起头,声音在家庭的嘈杂声中显得有些突兀,打断了弗雷德和乔治关于往珀西的枕头里放狐媚子蛋的争论。
“你们不觉得……”罗恩皱着脸,努力组织着语言,叉子无意识地戳着盘子里的香肠,“……塞伦娜其实挺可怜的吗?”
餐桌上瞬间安静了一些。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
金妮眨了眨眼睛。
弗雷德和乔治交换了一个眼神,少有的没有立刻开玩笑。
罗恩继续嘟囔着,像是在寻求认同:“我是说……她总是戴着那玩意儿,只能待在那几个地方……珀西知道的肯定比我多,她是不是几乎从没去过礼堂吃饭?
也没法去看过魁地奇训练?
我们还能回家,她好像……永远都得待在那里。”
他想起了她描述“外面”时那种渴望的语气,和那天她爆发出的绝望。
莫丽·韦斯莱正在给比尔盛汤的手顿住了。
顺着罗恩的目光也看到了报纸上那张照片和那个刺眼的标题。
她脸上掠过一丝深切的心疼,重重地叹了口气,将汤勺放下。
“哦,亲爱的,”她的声音不由得柔和了下来“我们也是这么觉得的。
那孩子……她能看到太阳的时间实在太短了。”
这是一个母亲最首观且最朴素的比喻,却精准得令人心酸。
她环顾了一下自己吵闹却生机勃勃的孩子们,眼神有些复杂:“阿不思……邓布利多教授肯定有他的苦衷,他比我们任何人都更爱那孩子。
但梅林啊,把一个正是爱玩爱闹年纪的孩子那样藏起来……这本身就是一件让人心碎的事。
每次想到她只能透过窗户感受阳光,我就……”她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只是又给罗恩的盘子里添了一大勺土豆泥,仿佛想用食物填补一些无法言说的遗憾。
餐桌上出现了一阵短暂的沉默,连双胞胎也安静地吃着东西。
一种无声的共识在韦斯莱家人之间流淌。
那个住在城堡深处,红发“失明”的女孩,她的处境远非“特殊”二字可以概括,那是一种令人心疼的孤独。
罗恩闷头吃着他那份突然多出来的土豆泥,心里那种沉甸甸的感觉并没有消失,反而因为得到了家人的认同而更加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