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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哥的声音在寂静的控制室里回响,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芈婉儿的回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但这个名字,此刻在众人耳中,却有了全新的分量。

控制室里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之前那种高高在上的审判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惊、好奇与探究的复杂情绪。

“这词……”陈哥终于打破了沉默,他推开门,小心翼翼地从玻璃上揭下那张宣纸,仿佛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他的手指拂过那瘦劲的字迹,眼神狂热,“这词,你是怎么写出来的?”

“心有所感,笔墨自流。”

芈婉儿的回答依旧简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坦诚。

这八个字让陈哥一噎。

他混迹圈子多年,见过太多夸夸其谈、故弄玄虚的所谓“才子”,却从未见过如此气定神闲的。

她的平静,反而衬得他的追问有些浅薄。

“好,好一个心有所感!”

陈哥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职业本能迅速占据了上风。

他敏锐地意识到,自己可能正站在一个巨大机遇的门口。

他转身,目光灼灼地看向录音室里的季飞星。

“飞星,准备一下,我们马上试录!”

季飞星愣住了。

他看着那几行词,第一次感到一种压力。

这不再是那种他可以随口哼唱、用技巧去包装的口水歌。

这些文字有筋骨,有魂魄,它们会反过来审视演唱者,如果演唱者没有足够的情感和阅历去承载,只会被衬托得更加空洞。

“陈哥,这……这旋律配不上这词。”

季飞星的声音有些干涩,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否定一首为他量身打造的曲子。

陈哥何尝不知道。

原来的曲子,是典型的流行芭乐,旋律流畅却匠气十足,用来搭配“心碎成玻璃”尚可,但要承载“千年积骸”的重量,无异于用一叶扁舟去渡万里沧海。

“那你说怎么办?

现在去哪找一首配得上的曲子?”

陈哥烦躁地挥了挥手。

“曲……”芈婉儿忽然开口,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张她看不懂的曲谱,“方才那段音律,太过轻浮。

此词,当配以金石之声,有裂帛之痛,亦有江河之阔。”

她的话很抽象,但在场的都是音乐人,竟奇异地听懂了。

“金石之声?

裂帛之痛?”

陈哥皱眉,“你说得容易,怎么实现?

用编钟吗?”

他半是请教,半是嘲讽。

芈婉儿没有理会他的语气。

她的视线在录音室里逡巡,最后,落在了墙角一把被遗忘的木吉他上。

那六根弦的乐器,她从未见过,但其形制,与她熟悉的琴、瑟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缓缓走过去,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将那把蒙尘的吉他抱了起来。

她没有像现代人那样将吉他立在身前,而是学着记忆中原主弹琴的样子,有些笨拙地将它横放在自己的腿上,如同安放一张古琴。

“你干什么?

你会弹吉他?”

助理小妹好奇地问。

芈婉-儿没有回答。

她伸出纤长的右手,食指轻轻拨动了最粗的那根弦。

“嗡——”一声沉闷的声响,在录音室里回荡。

她微微蹙眉,似乎对这声音并不满意。

她伸出左手,摸索着琴颈上的金属“品丝”,尝试着按下一个位置,右手再次拨弦。

“叮——”音调变了。

她的眼睛亮了起来。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对现代世界一无所知的芈婉儿。

她变回了那个在楚宫兰猗小筑里,能让七弦琴流淌出灵魂之音的宗室贵女。

乐理是相通的,对音律的感知,早己刻在她的骨血里。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不是复杂的***,而是古代的“宫、商、角、徵、羽”。

她的手指开始在琴弦上移动。

左手不再是生涩的按压,而是化作了古琴技法中的“吟、猱、绰、注”,在品丝之间微妙地滑动、按揉。

右手的拨弦,也带上了“勾、剔、抹、挑”的韵味。

一段旋律,从她指下流淌出来。

那不是吉他该有的声音。

它没有民谣的温暖,没有摇滚的狂野。

那声音清越、古朴,带着金属的冷冽和丝弦的韧性。

时而如山涧清泉,泠泠作响;时而如金戈交击,杀伐果断。

几个简单的滑音与揉弦,竟被她演绎出一种空谷回响、岁月悠长的意境。

整个录音室,再一次陷入了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抱着吉他、却仿佛在抚弄千年古琴的女孩。

她弹奏的不是曲谱,而是一种情绪,一种画面。

他们仿佛看到了高台、秋水、长街、远火。

季飞星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敬畏与狂热的光。

他是一个歌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段旋律意味着什么。

这旋律与那歌词,是血肉相连、灵魂相契的一体!

“录下来!

快!

把她弹的录下来!”

陈哥几乎是吼出来的,他冲着录音师疯狂地挥舞着手臂,生怕错过任何一个音符。

芈婉儿弹了约莫一分钟,停了下来。

她睁开眼,看向季飞星,平静地问:“这段前奏,可能承载‘见你于阙楼’之句?”

季飞星猛地站起身,用力点头,声音激动得有些变调:“可以!

完全可以!”

“那么,副歌处……”芈婉儿的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划,发出一声尖锐如裂帛的声响,而后又迅速归于一段开阔沉雄的旋律,“当如是。”

她没有完整的曲子,但她用几个关键的乐句,勾勒出了一整首歌的骨架与灵魂。

她为这首《远行客》,注入了真正的楚魂。

陈哥的呼吸变得粗重,他看着芈婉儿,像在看一个怪物,一个从历史深处走来的、身负绝世才华的怪物。

作词、作曲、甚至编曲的意境……她一个人,撑起了一首传世之作的雏形。

“飞星,”陈哥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你听着。

这首歌,是你这辈子最大的机会。

如果你唱不好,不是对不起我,是对不起这首词,这段曲!”

季飞星紧紧攥着拳,重重地点头。

他走到麦克风前,眼神里所有的轻浮和傲慢都己褪去,只剩下一种朝圣般的虔诚。

他戴上耳机,对着玻璃墙里的芈婉儿,微微鞠了一躬。

芈婉儿有些意外,但还是平静地颔首回礼。

当那段被重新录下的、带着古琴风骨的吉他前奏响起时,季飞星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再是以往那种华丽而空洞的偶像唱腔。

他压抑着技巧,用一种近乎倾诉的、带着一丝沙哑的嗓音唱出:“昨夜梦还,登旧时高台,见你于阙楼,如涉秋水……”歌声与琴音完美地交融在一起。

那份跨越千年的孤独与悲怆,那份身处繁华都市的格格不入,通过他的歌声,被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当唱到“啊……远行客,莫问来路,归途己没”时,季飞星的眼眶红了。

他唱的不仅仅是歌词,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写出这首歌词的女孩,她那平静眼神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一座深不见底的、名为“故乡”的废墟。

一曲终了,控制室里,助理小妹早己泪流满面。

陈哥摘下耳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着万千感慨。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角落,点燃了一支烟,手却在微微发抖。

他知道,一首能改变华语乐坛格局的歌,就在刚才,诞生了。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指向那个此刻正静静放下吉他,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小事的女孩。

烟雾缭绕中,陈哥掐灭了烟头,走到芈婉儿面前。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名片,用双手递了过去,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米小姐,不,米老师。

这是我的名片。

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正式邀请您,成为我们公司的独家合作词曲人。

条件,你来开。”

芈婉儿看着那张小小的卡片,又看了看陈哥热切的脸。

她没有立刻去接。

成为词曲人,然后呢?

写更多的歌,让更多的人传唱?

这些对她而言,意义何在?

她的目光越过众人,望向窗外。

夜幕己经降临,城市的霓虹灯次第亮起,汇成一条没有尽头的、璀璨而冰冷的河。

她,一个来自楚国的远行客,在这条奔流不息的现代长河里,真的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渡口吗?

她心中想的,不是合同,不是金钱,而是一个更根本的问题。

“我住哪里?”

她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

这个问题,让控制室里狂热的气氛瞬间冷却了下来。

陈哥和季飞星都愣住了。

他们这才想起,眼前的这位“米老师”,还是那个住在城中村破旧出租屋,连下个月房租都付不起的、挣扎在温饱线上的……米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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