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泥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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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尘中的麒麟——天桥卖艺遇地痞1912年冬,数月后北平天桥,一处人声鼎沸却也龙蛇混杂的杂耍场天桥的喧嚣像一层油腻的膜,裹在隆格身上。

他化名“老赫”,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站在一小块空地上。

脚下是冻得硬邦邦的泥地,周围是看猴戏的、卖大力丸的、耍中幡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石锁,这个沉默的青年,用力敲着一面破锣:“各位老少爷们!

瞧一瞧看一看了!

祖传的把式,真功夫!”

隆格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苦涩。

他摆开架势,演练起善扑营最基础的“小绊子”——勾、别、切、揣。

动作依旧标准、劲力沉雄,带着宫廷跤术特有的方正格局和凛然之气。

但在这里,在呛人的尘土和廉价烟草味中,这份“方正”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围观者稀稀拉拉。

有人喝彩:“嘿,这老汉有两下子!”

但更多是看热闹的起哄:“花架子吧?”

“跟耍猴的差不多!”

几个铜板稀稀拉拉地丢进石锁端着的破陶碗里,发出几声空洞的脆响。

每一枚铜钱落下的声音,都像针扎在隆格心上。

这曾是御前演武的绝技!

是搏杀护卫的功夫!

如今,竟成了街头卖笑、换取几枚活命铜板的玩意儿!

他感觉怀里的那本跤谱在发烫,烫得他胸口生疼。

麒麟在灰布衣下无声咆哮。

就在这时,几个流里流气的汉子挤开人群。

为首的是个歪戴毡帽、一脸横肉的家伙,人称“疤脸王”,是这片地头的恶霸。

他斜着眼,瞅着隆格的动作,嗤笑道:“哟呵!

这老帮菜,架势摆得挺像那么回事啊?

哪学的?

戏班子?”

旁边的小喽啰哄笑:“疤爷,我看像宫里太监的把式!”

石锁脸色一变,想上前,被隆格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

隆格收势,抱拳,声音低沉:“混口饭吃,让爷们儿见笑了。”

“见笑?”

疤脸王一脚踢翻了石锁手里的破碗,铜钱叮当滚落一地。

“老子看你在这耍半天了,就这点三脚猫功夫,也好意思出来现眼?

天桥的规矩懂不懂?

这片地儿,是爷罩着的!

想在这耍把式卖艺?

交‘地皮钱’!”

他伸出油腻腻的手掌,五指搓了搓。

隆格看着滚到泥地里的铜钱,那是他和石锁、哈图叔活下去的希望。

屈辱感再次翻涌,但更强烈的是一种麻木的疲惫。

他忍气吞声,从怀里摸出仅有的几个大子儿(铜钱),递了过去:“疤爷,今日刚开张,就这些了…”疤脸王看都没看,一把打掉隆格手里的钱:“打发叫花子呢?!”

他猛地推了隆格一把,“给脸不要脸是吧?

爷今天心情好,教你个乖!

给爷趴下,学两声狗叫,再磕个头,这钱,爷就不要了!”

哄笑声更大了。

围观的人群麻木地看着,没人出声。

石锁的眼睛红了,拳头捏得咯咯响。

隆格被推得一个趔趄。

他站稳,低着头,看着自己沾满泥灰的布鞋。

怀中的跤谱像烙铁。

麒麟图腾的裂口在记忆中灼烧。

他仿佛又听到哈图叔在破败的旗人小院里绝望的嘶吼:“我们是扑户!

是巴图鲁!

不是街边的杂耍猴!”

疤脸王见他不吭声,以为他怂了,更加得意,伸手就去抓隆格的衣领:“哑巴了?

爷让你……”话音未落!

隆格猛地抬头!

那双曾让御前侍卫同僚都敬畏的眼睛,此刻燃烧着沉寂己久的怒火,像受伤麒麟最后的凶光!

疤脸王的手刚碰到衣领,隆格的身体如同本能般反应——宫廷跤术的根基(沉腰坐胯)瞬间扎根于泥地,狠辣(撕把快如闪电)骤然爆发!

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动的!

只见疤脸王那只伸出的手,手腕己被隆格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扣住!

紧接着,隆格脚下一个极其隐蔽却迅捷无比的小绊子(踢),配合腰身一拧、手臂一送“砰!”

一声闷响!

刚才还气焰嚣张的疤脸王,如同一个沉重的破麻袋,***净利落地摔了个西仰八叉!

重重砸在冻硬的泥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全场死寂!

所有哄笑、吆喝声戛然而止!

疤脸王摔懵了,半晌才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嚎叫。

他的喽啰们目瞪口呆,竟不敢上前。

隆格站在原地,胸膛微微起伏。

他看都没看地上哀嚎的疤脸王,目光扫过那些惊愕的围观者,最后落在滚落泥地的铜钱上。

他弯腰,一枚一枚,仔细地捡起那些沾满泥污的铜钱,仿佛在捡拾自己碎裂的尊严。

他将捡起的钱,轻轻放进石锁重新端起的破碗里。

然后,拉起呆住的石锁,低沉地说了一个字:“走。”

他挺首脊背,分开噤若寒蝉的人群,大步离去。

那身灰布衣的背影,在喧嚣的天桥背景下,像一杆沉默的标枪。

地上的疤脸王还在哀嚎,但没人敢拦。

石锁端着碗,紧紧跟在后面,看着养父那从未弯曲过的背影,眼中充满了复杂的光芒——有担忧,有震撼,更有一种深埋的崇敬。

他知道,泥尘之下,麒麟的鳞甲并未真正剥落,那团火,只是暂时被灰烬覆盖,从未熄灭。

而今日这一摔,或许就是那火星的迸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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