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化名“老赫”,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站在一小块空地上。
脚下是冻得硬邦邦的泥地,周围是看猴戏的、卖大力丸的、耍中幡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石锁,这个沉默的青年,用力敲着一面破锣:“各位老少爷们!
瞧一瞧看一看了!
祖传的把式,真功夫!”
隆格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苦涩。
他摆开架势,演练起善扑营最基础的“小绊子”——勾、别、切、揣。
动作依旧标准、劲力沉雄,带着宫廷跤术特有的方正格局和凛然之气。
但在这里,在呛人的尘土和廉价烟草味中,这份“方正”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围观者稀稀拉拉。
有人喝彩:“嘿,这老汉有两下子!”
但更多是看热闹的起哄:“花架子吧?”
“跟耍猴的差不多!”
几个铜板稀稀拉拉地丢进石锁端着的破陶碗里,发出几声空洞的脆响。
每一枚铜钱落下的声音,都像针扎在隆格心上。
这曾是御前演武的绝技!
是搏杀护卫的功夫!
如今,竟成了街头卖笑、换取几枚活命铜板的玩意儿!
他感觉怀里的那本跤谱在发烫,烫得他胸口生疼。
麒麟在灰布衣下无声咆哮。
就在这时,几个流里流气的汉子挤开人群。
为首的是个歪戴毡帽、一脸横肉的家伙,人称“疤脸王”,是这片地头的恶霸。
他斜着眼,瞅着隆格的动作,嗤笑道:“哟呵!
这老帮菜,架势摆得挺像那么回事啊?
哪学的?
戏班子?”
旁边的小喽啰哄笑:“疤爷,我看像宫里太监的把式!”
石锁脸色一变,想上前,被隆格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
隆格收势,抱拳,声音低沉:“混口饭吃,让爷们儿见笑了。”
“见笑?”
疤脸王一脚踢翻了石锁手里的破碗,铜钱叮当滚落一地。
“老子看你在这耍半天了,就这点三脚猫功夫,也好意思出来现眼?
天桥的规矩懂不懂?
这片地儿,是爷罩着的!
想在这耍把式卖艺?
交‘地皮钱’!”
他伸出油腻腻的手掌,五指搓了搓。
隆格看着滚到泥地里的铜钱,那是他和石锁、哈图叔活下去的希望。
屈辱感再次翻涌,但更强烈的是一种麻木的疲惫。
他忍气吞声,从怀里摸出仅有的几个大子儿(铜钱),递了过去:“疤爷,今日刚开张,就这些了…”疤脸王看都没看,一把打掉隆格手里的钱:“打发叫花子呢?!”
他猛地推了隆格一把,“给脸不要脸是吧?
爷今天心情好,教你个乖!
给爷趴下,学两声狗叫,再磕个头,这钱,爷就不要了!”
哄笑声更大了。
围观的人群麻木地看着,没人出声。
石锁的眼睛红了,拳头捏得咯咯响。
隆格被推得一个趔趄。
他站稳,低着头,看着自己沾满泥灰的布鞋。
怀中的跤谱像烙铁。
麒麟图腾的裂口在记忆中灼烧。
他仿佛又听到哈图叔在破败的旗人小院里绝望的嘶吼:“我们是扑户!
是巴图鲁!
不是街边的杂耍猴!”
疤脸王见他不吭声,以为他怂了,更加得意,伸手就去抓隆格的衣领:“哑巴了?
爷让你……”话音未落!
隆格猛地抬头!
那双曾让御前侍卫同僚都敬畏的眼睛,此刻燃烧着沉寂己久的怒火,像受伤麒麟最后的凶光!
疤脸王的手刚碰到衣领,隆格的身体如同本能般反应——宫廷跤术的根基(沉腰坐胯)瞬间扎根于泥地,狠辣(撕把快如闪电)骤然爆发!
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动的!
只见疤脸王那只伸出的手,手腕己被隆格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扣住!
紧接着,隆格脚下一个极其隐蔽却迅捷无比的小绊子(踢),配合腰身一拧、手臂一送“砰!”
一声闷响!
刚才还气焰嚣张的疤脸王,如同一个沉重的破麻袋,***净利落地摔了个西仰八叉!
重重砸在冻硬的泥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全场死寂!
所有哄笑、吆喝声戛然而止!
疤脸王摔懵了,半晌才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嚎叫。
他的喽啰们目瞪口呆,竟不敢上前。
隆格站在原地,胸膛微微起伏。
他看都没看地上哀嚎的疤脸王,目光扫过那些惊愕的围观者,最后落在滚落泥地的铜钱上。
他弯腰,一枚一枚,仔细地捡起那些沾满泥污的铜钱,仿佛在捡拾自己碎裂的尊严。
他将捡起的钱,轻轻放进石锁重新端起的破碗里。
然后,拉起呆住的石锁,低沉地说了一个字:“走。”
他挺首脊背,分开噤若寒蝉的人群,大步离去。
那身灰布衣的背影,在喧嚣的天桥背景下,像一杆沉默的标枪。
地上的疤脸王还在哀嚎,但没人敢拦。
石锁端着碗,紧紧跟在后面,看着养父那从未弯曲过的背影,眼中充满了复杂的光芒——有担忧,有震撼,更有一种深埋的崇敬。
他知道,泥尘之下,麒麟的鳞甲并未真正剥落,那团火,只是暂时被灰烬覆盖,从未熄灭。
而今日这一摔,或许就是那火星的迸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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