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麻衣
在平台与回廊的连接处，在那座神秘建筑投下的巨大阴影边缘，站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
她穿着一件样式极其简洁的、仿佛用月光和星尘织就的长袍，袍摆如水般流淌垂落，在星海微光的映照下，泛着柔和的珍珠白光泽，边缘隐隐透出深海般的幽绿。
她赤着双足，踩在温润的玉石平台上，白皙得近乎透明。
麻衣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被牢牢吸住，大脑一片空白，连脸颊伤口的疼痛都暂时遗忘了。
少女拥有着一种……非人的、惊心动魄的美丽。
那并非凡俗意义上的精致，更像一幅古老而神秘的油画里走出来的精灵，带着一种跨越了时间的神性疏离感。
她的长发如同最上等的丝绸，柔顺地披散在肩头，一首垂落到腰际。
最令人惊异的是发色——从靠近额角和鬓边的乌黑，如同深海晕染般，流畅地渐变至发梢，沉淀为一种浓郁深邃、仿佛蕴藏着整个寂静森林的墨绿。
当星尘微弱的光芒拂过，那墨绿的发丝便泛起粼粼波光，真的如同深海之下的暗流在无声涌动。
她的肌肤白皙得近乎无瑕，仿佛月光凝结成的珍珠，带着一种温润内敛的光泽。
唇色是极淡的浅粉，如同初春的樱花苞。
然而，这一切的铺垫，都是为了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湖水绿的眼眸。
清澈，剔透，仿佛能一眼望穿最深的海沟，映照着此刻星海璀璨的倒影。
那绿色纯粹得惊人，带着某种奇异的、非人的生命力。
当麻衣对上那双眼睛的瞬间，她感觉自己所有的伪装、所有的恐惧、甚至最隐秘的心思，都被那清澈得近乎冷酷的目光穿透了。
那双眼睛里此刻漾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好奇和纯真，仿佛刚刚目睹了一件极其有趣的事情。
塞拉微微歪着头，打量着狼狈不堪的麻衣，目光在她脸上那道狰狞的伤口上停留了片刻。
那眼神，让麻衣觉得自己像被摆在实验台上的标本。
“深夜的访客，总是带着最浓烈的情绪“恐惧、痛苦……还有，一点点被逼到绝路的疯狂。
很不错的燃料。”
麻衣猛地打了个寒颤，从对方非人美貌的震撼中惊醒，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感重新攫住了她。
她下意识地又往后缩了缩，后背紧紧抵着那无形的屏障。
“你……你是谁？
这里是哪里？
那个……那个戴口罩的女人呢？”
她的声音抖得厉害，破碎不堪。
塞拉没有立刻回答。
她迈开步子，赤足踩在温润的平台上，无声无息地向麻衣走来。
随着她的靠近，麻衣闻到了那股清冽气息更加浓郁，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深海藻类的微腥，非但不难闻，反而有种奇异的吸引力。
她在距离麻衣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湖水绿的眼眸微微低垂，再次扫过麻衣脸上的伤口。
那目光专注得让麻衣感到一阵寒意。
“我是塞拉·利姆尼斯。
这里是‘镜中潮汐’，一个……在夹缝中做点小生意的店铺。”
塞拉的声音很轻柔，如同耳语，却清晰地穿透了星海的寂静，“至于你口中的‘戴口罩的女人’？
她无法抵达此地。
这里是绝对的‘彼岸’。”
塞拉的目光终于从伤口移开，重新对上麻衣惊恐的眼睛。
那湖水绿的眸子里，纯真好奇的神色悄然褪去了一点点，一丝难以察觉的、近乎评估的冷静如同深水下的暗礁，缓缓浮现出来。
她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麻衣怀疑是自己的错觉，却足以让那份非人的美丽带上了一丝令人心悸的、冰冷的味道。
“你的脸，”塞拉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正在被一种……很不好的东西‘标记’。
我能闻到那股腐朽的甜腻气味，像烂熟的果实。”
她抬起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指尖随意地指向麻衣身后那宏伟建筑洞开的入口，“它渴望你。
或者说，渴望你被‘改造’后的样子。
最多不超过七天，你就会变得和那些消失的人一样，成为它收藏柜里的一件复制品。
然后，消失。”
“消失……”麻衣喃喃重复，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冰冷。
那些传说，那些流言……被裂口女袭击后，同意“漂亮”的人，会在一周后变得和某个传说中的美少女一模一样，然后人间蒸发！
原来都是真的！
“不！
我不要！”
麻衣猛地尖叫起来，眼泪终于决堤，混合着脸上的血水滑落，“救救我！
求你！
我不想消失！
不想变成别人的样子！”
塞拉静静地站着，湖水绿的眼眸平静无波地看着她崩溃的哭喊，如同看着溪流中徒劳挣扎的落叶。
那目光里没有同情，也没有厌恶，只有纯粹的、近乎残忍的观察。
首到麻衣的哭声渐渐变成绝望的呜咽，她才再次开口，声音如同冰泉，瞬间浇灭了麻衣最后一丝哭嚎。
“求救的哀鸣很动听，但这并非交易的语言，客人。”
塞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疏离，“‘镜中潮汐’的规则很简单，刻在门楣之上——等价之物，换所愿。”
她微微侧身，目光投向那幽深门洞的深处，声音清晰地传入麻衣耳中。
“你想活下去，想摆脱那个标记，想避免成为复制品的命运？
可以。”
塞拉的语调平缓得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那么，告诉我，你愿意付出什么？
恐惧？
痛苦？
这些情绪很常见，能量却稀薄得可怜。
它们不够支付你想要的‘愿望’。”
麻衣怔住了，眼泪还挂在脸上。
付出？
她有什么？
钱？
她只是个普通学生。
灵魂？
她打了个寒颤。
她茫然地看着塞拉，看着对方那在星海微光下美得不真实的脸庞，那双湖水绿的眼睛正平静地等待她的回答。
“我……我不知道……”麻衣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哼，“我……我没有值钱的东西……价值，由我裁定。”
塞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的意味。
她不再看麻衣，而是缓缓抬起右手，纤细的食指如同指挥家般，优雅地在身侧的空气中轻轻一点。
随着她指尖的动作，一片虚无的空气中，悄无声息地浮现出一排排悬浮的、半透明的……货架？
它们如同水母般在星海背景下微微荡漾，上面摆放着无数光怪陆离的物品。
麻衣甚至无法理解她看到的许多东西：一个在玻璃罐里不断分裂又融合的、如同水银构成的眼球；一截在缓慢搏动、仿佛还在生长的、缠绕着荆棘的苍白手臂；一颗悬浮在星光中、内部仿佛有风暴在旋转的深紫色宝石；一株叶片如同哭泣人脸的、散发着微光的植物；一个缝线粗糙、脸上挂着诡异笑容的布娃娃；一个装着浑浊绿色液体、里面似乎有微小虫豸在游动的瓶子……琳琅满目，却又散发着令人不安的、非人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