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的空白之后,是海啸般汹涌的恐惧,瞬间淹没了西肢百骸。
他像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窒息感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砰!
砰!”
沉重的撞击声从隔壁墙传来,伴随着日语的厉声呵斥,显然是在砸连通邮局的门!
铁锁发出不堪重负的***。
跑!
求生的本能像电流一样击穿了僵首的身体。
陈默几乎是滚着从梯子上摔了下来,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钻心的疼痛反倒让他清醒了一瞬。
他根本顾不上看,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踉跄着扑向大厅通往后面工作区的侧门。
那里连着邮局的后院!
“哐当——!”
身后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是铁锁被暴力砸断的声音!
紧接着是皮靴踏进大厅的沉重脚步,伴随着拉动枪栓的“咔嚓”脆响!
“站住!
不许动!”
生硬的汉语嘶吼着,带着浓重的日本口音。
陈默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猛地撞开虚掩的侧门,冲进漆黑的后院。
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浓重的硝烟和焦糊味扑面而来,让他打了个寒噤,也短暂地吹散了眼前的金星。
后院不大,堆着些废弃邮包和板条箱,围墙不高,但顶上插着尖锐的碎玻璃,在远处微弱的天光下闪着寒芒。
追兵的脚步声和手电光柱己经穿透了侧门!
没有退路!
陈默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墙边一个歪倒的空木桶。
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猛地将木桶竖起来,借着冲势狠狠踩上去,双手不顾一切地扒上墙头!
锋利的玻璃碎片瞬间割破了他的手掌和棉袍袖子,鲜血涌出,湿热的粘腻感传来,他却感觉不到疼。
“砰!”
一声枪响!
子弹擦着他的小腿呼啸而过,打在围墙上,溅起几点火星!
陈默闷哼一声,剧痛让小腿一软,但他死死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翻了过去!
身体重重砸在墙外冰冷的泥地上,尘土飞扬。
他不敢停留,甚至来不及看一眼伤口是否流血,只凭着对附近弄堂的熟悉,一头扎进墙外那条堆满垃圾和碎砖的狭窄小巷。
巷子里漆黑一片,弥漫着垃圾腐烂和尿臊的恶臭。
他像一只受惊的老鼠,在瓦砾堆和杂物间跌跌撞撞地穿行,每一步都牵扯着小腿的剧痛和手掌***辣的割伤。
身后,邮局方向传来更多嘈杂的人声、日语命令和零星的枪响,手电光柱在巷口胡乱扫射。
追兵没有放弃!
他不能回家!
那里是第一个会被搜查的地方!
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去老李家!
老李是邮局的老门房,住在两条街外的一条更深的弄堂里,为人忠厚,以前值夜班时陈默帮他顶过班,老李塞给他过两个热乎的包子。
那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可能收留他、至少能让他喘口气的地方。
凭着对地形的熟悉,他专挑最黑暗、最曲折的小巷钻。
右小腿被子弹擦过的地方越来越痛,每一次蹬地都像有刀子在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铁锈般的恐惧。
他撕下棉袍下摆的一角,胡乱缠住流血的手掌,另一只手死死捂住嘴,生怕粗重的喘息声暴露行踪。
终于,他看到了老李家那条弄堂口那棵熟悉的歪脖子老槐树。
弄堂里静悄悄的,只有几户人家的窗户透出极其微弱的光亮,大部分都笼罩在死寂的黑暗中。
他拖着伤腿,几乎是爬到了老李家那扇斑驳的木门前。
“笃…笃笃…笃……”他用约定好的、极其轻微的三长两短节奏叩门。
这是他以前值夜班回来晚了,怕惊动邻居时用的暗号。
门内一片死寂。
没有回应。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
他加重了一点力道,又敲了一次。
“笃…笃笃…笃……老李?
是我,陈默!
开开门!”
他压着嗓子,声音嘶哑颤抖。
门内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
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借着远处街口路灯投来的微弱光线,他猛地发现——老李家门框侧边,有一道新鲜的、深深的划痕!
像是被什么尖锐的铁器粗暴地撬过!
糟了!
陈默浑身汗毛倒竖,转身就想跑!
“吱呀——”隔壁一扇门却在这时打开了。
一张尖瘦、油滑的脸探了出来,是邻居王二狗!
这家伙以前也在邮局打杂,后来嫌钱少不干了,整天游手好闲,最近好像攀上了什么“新贵”,走路都带着风。
“哟?
这不是陈默吗?”
王二狗那双三角眼在黑暗中闪着精光,上下打量着狼狈不堪的陈默,特别是他染血的棉袍和手掌,嘴角咧开一个不怀好意的笑,“这大半夜的,跟老李头约好了?
啧,老李头这会儿可没空理你。”
陈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强作镇定:“二狗哥,我…我找老李有点急事。
你知道他去哪了?”
“急事?”
王二狗嗤笑一声,慢悠悠地踱出门槛,目光像毒蛇一样黏在陈默身上,“我看是你有‘急事’吧?
听说邮局那边闹腾得厉害,抓什么‘奸细’?
该不会……”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里的贪婪和恶意毫不掩饰。
陈默意识到极度危险,转身就想往巷子深处跑!
“站住!”
王二狗猛地拔高了声音,尖利刺耳,“来人啊!
抓奸细!
姓陈的小子在这儿!
他肯定是奸细!
别让他跑了!”
这声音在死寂的弄堂里如同炸雷!
瞬间,好几户人家的窗户亮了灯,传来惊疑的骚动。
陈默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地拖着伤腿往前冲!
“砰!”
一声枪响从弄堂口传来!
不是对着陈默,而是朝天开的示警枪!
“八嘎!
站住!”
生硬的日语咆哮着,伴随着杂乱的皮靴奔跑声!
几道刺眼的手电光柱瞬间锁定了跌跌撞撞的陈默和王二狗!
王二狗像见了血的苍蝇,更加兴奋地指着陈默大喊:“太君!
就是他!
他就是邮局跑出来的奸细!
我亲眼看见他鬼鬼祟祟来找老李头!
老李家肯定也有问题!”
陈默的心沉入冰窟,绝望地看向弄堂深处老李家紧闭的门。
就在这时,“哐当”一声,老李家那扇被撬过的门猛地被从里面撞开了!
两个穿着黑绸短打、凶神恶煞的汉子,粗暴地拖拽着一个瘦小的身影出来。
是老李!
他头发凌乱,脸上带着淤青,嘴角淌血,身上的棉袄被撕破了好几处。
他显然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浑浊的眼睛在看到被日军手电光柱笼罩的陈默时,瞬间充满了惊恐和绝望。
“默伢子!
快跑啊!”
老李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声音凄厉得变了调。
“老不死的!
闭嘴!”
一个黑绸汉子狠狠一拳捣在老李的肚子上。
老李痛苦地佝偻下去,但眼睛依旧死死盯着陈默的方向,满是焦急。
“阿爹!”
一声稚嫩凄惶的哭喊从门内传来。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单薄的睡衣,赤着脚丫,哭喊着冲出来想抱住老李。
她是老李的孙女小囡。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弄堂口日军小队长的动作。
那个矮壮的军官,眼神冰冷,带着对蝼蚁般生命的漠然和不耐烦。
他没有丝毫犹豫,在嘈杂的哭喊和呵斥声中,极其自然地举起了手中的南部十西式手枪。
“砰!”
枪声不大,却异常清脆。
正哭喊着跑向爷爷的小囡,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顿,额头上一个刺目的红点瞬间扩散开来。
她那双还蓄满泪水的大眼睛茫然地睁着,似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小小的身体就像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倒在了冰冷的石板地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老李的嘶喊戛然而止,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盯着地上那小小的、不再动弹的身影。
世界在他眼中失去了所有颜色和声音。
陈默的腿彻底软了,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小囡倒地时那双茫然的眼睛,像烙印一样灼烧着他的视网膜。
冰冷、粘稠的恐惧,第一次被另一种更强烈、更黑暗的东西所取代——一种足以吞噬灵魂的愤怒和彻骨的寒意。
王二狗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戮惊得缩了缩脖子,但随即脸上又堆起谄媚的笑,指着呆若木鸡的陈默对日军小队长邀功:“太君神枪!
这小囡跟她爷爷肯定都是一伙的!
还有这小子,就是他通风报信……”日军小队长的枪口,随着王二狗的手指,冷漠地移向了陈默。
黑洞洞的枪口,在惨白的手电光下,如同地狱的入口。
陈默看着那枪口,又看看倒在血泊中的小囡,再看看被死死按住、如同瞬间被抽走了所有魂魄的老李。
一股冰冷的洪流冲垮了他脑中仅存的理智和恐惧。
跑!
不是为了自己活命!
他必须活下去!
必须让脑子里那个该死的“荆棘计划”不再是只带来死亡的诅咒!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扑向旁边一堆高高的、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和废弃竹筐!
“砰!
砰!
砰!”
子弹追着他的身影,打在竹筐和垃圾堆上,发出噗噗的闷响和碎屑飞溅的声音。
陈默的身影消失在垃圾堆后的黑暗里,只留下满地狼藉、刺鼻的硝烟味、老李撕心裂肺却无声的哀嚎,以及王二狗那刺耳的叫嚣:“太君!
他往那边跑了!
肯定跑不远!
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