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桌上的文件堆成了两座小山。左边是待处理的合同，右边是等着签字的报销单。正中间，
孤零零摆着一份凉透了的早餐三明治。旁边的咖啡杯排着队，一个空了，下一个立刻顶上。
空气里有股焦糊味儿。不是咖啡，是王总办公室里飘出来的低气压。他今天心情特别差。
隔着厚重的红木门，都能听见他拍桌子的闷响。外面格子间里，所有人都缩着脖子，
敲键盘的声音都轻得像蚊子叫。我的内线电话响了。不用看就知道是001。“叶秘书！
咖啡！”王总的声音像砂纸刮过铁皮。我放下手里刚核对到一半的季度报表，起身。
旁边的李姐给我使了个眼色，满是同情。我知道她的意思，王总今天骂走两个助理了。
推开那扇沉重的门，王总正对着电脑屏幕皱眉，手指把键盘敲得噼啪响。他头都没抬。
我把那杯刚煮好的、温度正好的蓝山放在他右手边最顺手的位置。这是他的规矩，
多一寸不行，少一寸也不行。杯子刚放下，他猛地一挥手，像是要赶苍蝇。
滚烫的咖啡泼了出来，褐色的液体溅在他雪白的衬衫袖口上，
也溅到了我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背上。皮肤立刻红了一片。“废物！这么烫想烫死我？
”他吼起来，唾沫星子差点喷到我脸上。他看都没看那袖口，更没看我被烫红的手背，
眼睛只死死盯着屏幕，“重泡！立刻！马上！再这么蠢明天就给我滚蛋！”他骂的是咖啡，
更像是在骂我这个人。办公室里的冷气开得很足。可那股燥热却从被他吼过的地方烧起来，
一直烧到耳朵根。我什么也没说。弯下腰，抽出纸巾，先擦干净他桌面上蔓延开的咖啡渍。
动作很稳，擦得很仔细。“聋了？”他不耐烦地又吼了一句。我直起身，
拿起那只空了一半的杯子。手背上的红印火辣辣的。“好的，王总。”声音平得像一条直线，
没有任何起伏。转身，关门。隔绝了他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走廊里冷白的灯光照下来。
我低头看了看手背，那点红印不算什么。比起这个，我心里更沉的是另一件事。回到工位，
我拿起那个凉透的三明治，咬了一口，硬邦邦的。
眼神落在桌角那份被王总打回来三次的“成本优化方案”上。那是我熬了三个通宵做的。
方案的核心，是建议更换一批长期合作的、报价虚高的供应商。这些供应商的名字，
我花了很大力气才查清楚背后的关联。每一个，
都和王总的某个亲戚或朋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份方案第一次被打回来，
王总批了四个字：“目光短浅。”第二次，他直接扔在我脚边：“不懂装懂！”今天早上，
第三次，他看都没看，用红笔在封面画了个巨大的叉，然后像丢垃圾一样甩给我：“叶玺，
你是不是不想干了？”他当然不会同意。动了这些供应商，等于动了他自己小金库的奶酪。
我咽下嘴里干涩的面包，点开电脑屏幕右下角闪烁的头像。是我妈发来的微信。“囡囡，
钱收到了！你爸这次透析的钱够了！医生说情况稳定多了！你自己在外面别太省，要吃好点！
”后面跟着一个流泪的表情包。我看着那条信息，看了很久。手指悬在键盘上，
最终只敲下几个字：“收到就好，照顾好爸。我很好，别担心。”关掉对话框，
邮箱图标又在闪。是财务部发来的全公司工资单明细预览。这是作为总裁秘书的权限之一。
我点开，鼠标滚轮慢慢下滑。普通员工的数字没什么变化。高管那一栏，王总的名字后面，
一连串的零扎得人眼睛疼。年终奖那一项，更是高得离谱。再往下，
是几笔标注着“特别项目支出”的费用报销单，金额巨大，审批人签名龙飞凤舞，
正是王总本人。项目名称很模糊，“市场拓展前期调研费”、“高层战略沟通费”。
附件只有几张模糊不清的发票扫描件。这些单子，我记得。
是我亲手扫描、上传、提交给财务系统的。当时王总口授，我录入，
他签完字就催着我立刻去办。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点重。一下，又一下。
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敲打。我端起那个空咖啡杯，走向茶水间。路过巨大的落地窗，
外面是城市钢铁森林的璀璨灯火。这个位置很高，高得能把芸芸众生都踩在脚下。
王总最喜欢站在这里，俯视他的“江山”。咖啡机的蒸汽嘶嘶作响。
我看着深褐色的液体注入洁白的骨瓷杯，浓郁的香气弥漫开。脑子里却异常冷静。这个公司，
叫“启航科技”。十年前，王总带着几个兄弟白手起家，做电子产品代工起家。
后来抓住智能手机的风口，转型做自有品牌，一度风光无限。前年，在创业板成功上市。
王总成了身价几十亿的“创业教父”，镁光灯下的宠儿。但这风光底下，早就千疮百孔。
上市圈来的钱，没多少真正用在研发和渠道上。
王总热衷于买豪宅、买游艇、带着漂亮女秘书上财经杂志封面。公司内部，管理混乱，
裙带关系严重，中层怨声载道，核心技术人员流失严重。这些，都是我这一年多，
坐在总裁办公室外间这张小小的秘书桌上，一点一滴拼凑出来的真相。
王总以为我只是个处理杂务、逆来顺受的小秘书，他永远不会知道，
他签发的每一份重要文件，打出的每一个关键电话，
甚至他和那些“关系户”供应商推杯换盏时的只言片语，都被我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一个念头，像咖啡杯里升起的热气，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无法忽视。收购它。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但下一秒，一股奇异的平静感取代了惊愕。
不是冲动，更像是在黑暗里摸索了很久，终于看到了一丝确定的光。凭什么？
就凭他王振邦可以随意把咖啡泼在我手上，骂我是废物？
就凭他一边克扣着基层员工的加班费，一边用公司的钱填他那些见不得光的窟窿？
就凭我妈收到那笔救命钱时，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的卑微感激，
而我爸还在医院等着下一次透析？手里的咖啡杯很烫。我端着它，没有立刻回办公室。
而是走到消防通道的楼梯间，这里很安静，只有安全出口指示牌幽幽的绿光。我拿出手机，
通讯录里有一个名字，备注只有一个字母：“S”。这个号码，我存了快十年，
一次也没拨过。是我爷爷留给我的。他去世前，把我叫到床边，枯瘦的手紧紧攥着我，
叶家…就剩你了…钱…在沈律师那儿…别声张…紧要关头…打给他…”爷爷是旧式的读书人，
一辈子清贫。我爸妈都是普通工人，家里日子一直紧巴巴的。爷爷去世后，
爸妈只当他是病糊涂了说胡话，从未在意。那张写着沈律师联系方式的小纸条，
被我夹在高中毕业证里，带到了大学，又带到了这座陌生的城市。
我一直觉得那是个老人临终的呓语。一个教书匠，能留下什么钱？顶多几万块存款吧。
可刚才那个疯狂的念头，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捅开了记忆深处某个生锈的锁。
我深吸一口气，楼道里带着灰尘味的冷空气灌入肺里。手指悬在那个号码上，停顿了几秒，
然后用力按了下去。嘟…嘟…等待音响了五六声，就在我以为会无人接听或者早已失效时，
那边接通了。一个非常沉稳、略带沙哑的男声传来，没有任何客套：“您好，哪位？
”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有种奇异的穿透力，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从容。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您好，”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报出了爷爷的名字，
“我是叶守诚的孙女，叶玺。他临终前告诉我，如果有紧要的事情，
可以打这个电话找沈律师。”电话那头沉默了大概有三秒钟。这三秒，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楼梯间的声控灯灭了，四周陷入一片昏暗的幽绿。然后，那个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
语气没有任何波澜，
却清晰地报出了我爷爷的籍贯、我父亲的名字、甚至我出生的年份和月份。“叶小姐。
”他确认了我的身份，“叶老先生委托我管理的信托基金，一直在等待您的联络。
您现在是否安全？方便说话？”信托基金？我的心狠狠一沉，随即又猛地往上提。
“我…安全。方便。”喉咙有点发干。“好的。叶小姐，根据叶守诚先生的遗嘱，
在您年满二十五周岁后，或者在您主动联系我并声明遇到‘紧要关头’时，
您将获得他全部遗产的支配权。”沈律师的声音像在读一份严谨的法律文书，
没有丝毫情绪起伏，“这份遗产，包括一处位于京市的四合院房产，
以及一个以您为唯一受益人的信托基金账户。该基金由专业团队运作，
目前账户总值为……”他报出了一个数字。那个数字，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我脑子里炸开。
我扶着冰冷的楼梯扶手，才勉强站稳。落地窗外那些璀璨的灯火，瞬间变得遥远而模糊。
爷爷……那个清贫了一辈子、靠微薄退休金生活的老人……他怎么可能……“叶小姐？
您在听吗？”沈律师的声音把我从巨大的震惊中拉了回来。“在……我在。
”我的声音有点发飘。“资产明细和授权文件，我会尽快安排当面交接。
请您提供一个安全的地点。另外，”他顿了一下，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叶老先生希望您善用这笔财富，也请您务必谨慎，保持低调。”“我明白。
”我用力握紧了手机，冰凉的金属外壳硌着掌心，带来一丝真实的痛感，提醒我这不是梦。
“沈律师，我确实有紧要的事情。我需要动用这笔钱，很大一笔。”“请讲。
”“我要收购一家公司。”我说出了“启航科技”的名字，“它在创业板上市，
代码是300XXX。”电话那头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这次，
我听到了轻微的纸张翻动的声音。“启航科技……”沈律师重复了一遍，似乎在查阅什么，
“该公司目前市值约二十五亿人民币。近期股价波动较大，因市场传闻其核心业务增长乏力，
内部管理存在风险。叶小姐，您的意思是，进行要约收购？还是二级市场吸纳？
”他的反应速度和对信息的掌握程度，让我心头微凛。这位沈律师，绝非等闲。
“二级市场吸纳，秘密进行。”我的思路异常清晰，“我需要专业的团队，立刻开始操作。
越快越好，动静越小越好。最终目标，取得绝对控股权。”我报出了我期望达到的持股比例。
“明白了。”沈律师没有任何质疑，仿佛我要买的不是一家上市公司，而是一颗白菜。
“我会立刻组建团队，由我亲自牵头。资金会分批、通过多个离岸账户进入二级市场，
确保隐蔽性。您需要实时了解进展吗？”“需要。但只限于你和核心操作人员知道我的存在。
对外，你是唯一的委托人。”我强调。王总在这个圈子混了这么多年，人脉不少，消息灵通。
一旦让他嗅到一点风声，事情会变得很麻烦。“可以。保密协议是基础。
团队会在半小时内组建完毕，开始分析启航的股权结构和市场流通情况。第一份简报，
会在二十四小时内发送到您的加密邮箱。”沈律师的语速不快，
但每一个字都透着强大的执行力和令人安心的专业感。“邮箱地址请提供给我。
”我报出了我那个从未用于工作、只用私人设备登录的邮箱。“收到。叶小姐，”他最后说，
“收购过程需要时间，也充满变数。在最终成功前，请务必保持现状，不要有任何异常举动。
”“我知道。”我看着楼梯间门缝外透进来的办公区灯光，“我会当好我的‘总裁秘书’。
”电话挂断了。楼道里重新陷入寂静。安全出口的绿光幽幽地映在墙壁上。
我靠在冰冷的墙上，后背一片冰凉，但心口却滚烫。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我把它放回口袋，
端起旁边窗台上那杯已经温了的咖啡。推开消防门，
明亮的光线和低低的键盘敲击声瞬间涌了回来。一切如常。李姐探头看我：“怎么这么久？
王总刚才又吼了，问你咖啡呢！”“来了。”我应了一声，端起咖啡，
脸上习惯性地挂起那种温顺又略带一丝惶恐的表情，走向那扇沉重的红木门。推开门。
王总还在对着屏幕发火，大概是哪个项目又出了问题。他听到动静，
头也不抬地骂：“磨磨蹭蹭！死哪儿去了？不想干就滚！
”我把咖啡轻轻放在他桌上原来的位置，比刚才更精确。温热的杯壁贴着指尖。“王总，
您的咖啡。”声音依旧平直，听不出任何波澜。他烦躁地抓起杯子灌了一大口，
眉头皱得更紧，似乎想挑剔温度或者口味，但最终只是重重地把杯子顿在桌上，
发出“咚”的一声。“通知下去，半小时后开紧急会议！市场部、销售部、研发部，
所有总监以上，全部参加！迟到一分钟，今年的奖金都别想要了！”他咆哮着，
唾沫星子喷在屏幕上。“好的，王总。”我垂着眼，记下他的指令。转身退出办公室，
轻轻带上门。门关上的瞬间，隔绝了他的怒火。我快步走回自己的工位，打开电脑，
调出公司通讯录，开始群发会议通知。动作麻利，表情专注，
和过去七百多个日子里的叶秘书没有任何不同。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
从这一刻起，彻底不一样了。接下来的日子，表面平静无波。
我依旧是那个二十四小时待命、随叫随到、挨骂最多、做事最细的总裁秘书叶玺。
王总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启航科技的股价，像坐上了滑梯，一路阴跌不止。
市场传闻越来越难听，供应商催款越来越急，银行那边的贷款续期也谈得磕磕绊绊。
他办公室里的摔东西声和咆哮声，成了常态。整个公司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只有我工位上的那台私人手机，偶尔会收到加密邮件。邮件没有署名，内容极其简洁，
全是代码和数字。但我看得懂。“账户A，建仓完成，持股1.2%。”“账户B，
累计购入3.5%。”“市场出现恐慌盘，加速吸纳，成本降低。
”“注意：王氏家族关联账户疑似有减持动作。”“流通股占比分析更新，临界点接近。
”每一个百分比数字的增加，都像一块砖，稳稳地垒砌着我脚下的路。
沈律师的团队操作极其老辣，资金分散得无迹可寻，买入节奏控制得恰到好处，
完美地隐藏在启航科技每日巨大的成交量背后，没有掀起一丝异常的波澜。王总焦头烂额，
忙着四处灭火，应付债主，安抚股东，根本没精力也没想到去仔细盯盘面上那些零散的买单。
在他眼里，这些只是被套牢的小散户或者博反弹的短线客。他偶尔也会把我叫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