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骨雕作坊遇见周烬,他开口就要买我的骨头。 “你的骨相很特别,
”他指尖划过我脊椎,“适合雕成艺术品。” 后来他拍下我所有作品,
却总在深夜抚摸我后颈叹息:“为什么雕不出温度?” 直到他妹妹病危需要骨髓移植,
匹配成功的竟是我。 手术台上无影灯亮起时,他忽然攥住我的手:“别怕,
取完骨...我分一半命给你。” 麻药让我视线模糊,
只听见仪器尖锐长鸣—— 和一句砸进骨髓的嘶吼:“停下!她怀孕了!”雨丝斜织,
在工作室蒙尘的玻璃窗上划出歪斜的水痕。窗内,白炽灯管的光线冷而硬,
像手术台的无影灯,精准切割着工作台上的方寸之地。空气里弥漫着干燥的粉尘气息,
混着松节油刺鼻的余味,沉甸甸地压着人的肺腑。我俯身,全副心神凝在指间。
一把细如柳叶的刻刀,薄而凉的刃口正小心地沿着狐狸头骨眼窝边缘游走。
刀尖啃噬着坚硬的钙质,发出细微而连绵的“沙沙”声,仿佛时光本身在耳畔低语、剥落。
这声音,连同指腹下骨骼那坚硬、光滑又带着微妙起伏的触感,
构成了我世界里最安稳的节奏。头骨空洞的眼窝里,仿佛还残留着某种狡黠的生机。
我要把它找回来,用刻刀,用打磨,用我指腹的温度。门外悬挂的铜风铃,
毫无预兆地撞碎了这方寸间的宁静。清脆的叮当声,带着湿漉漉的雨气,穿透玻璃门,
突兀地闯了进来。我指尖一顿,那细微的“沙沙”声戛然而止。抬起头,
隔着布满水渍和灰尘的玻璃,一个男人的轮廓撞入眼帘。门被推开。
湿冷的空气裹挟着雨腥味猛地涌入,冲散了室内原本沉滞的气息。
他就站在门口的光影交界处,身形挺拔,穿着剪裁极其考究的深灰色西装,
裤线笔直得如同刀锋。这身行头,与这弥漫着粉尘、松香和旧木头气息的逼仄作坊,
格格不入得近乎荒谬。更荒谬的是他的脚下——那双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手工皮鞋,
沾满了黄褐色的湿泥,边缘甚至粘着几片枯叶和草屑。泥泞的痕迹从他脚下延伸,
在门口的水泥地上留下几道清晰又刺目的印记。他的目光,像探照灯,
越过堆叠的木料、散落的工具、半成品的骨雕,直直地落在我脸上,然后,缓缓向下,
最终停驻在我握着刻刀和狐狸头骨的手上。那眼神过于专注,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穿透力,
仿佛我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橱窗里一件待价而沽的展品。空气凝滞了几秒,
只有窗外雨声淅沥。他向前走了一步,昂贵的皮鞋踩在沾着木屑和骨粉的水泥地上,
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停在工作台前,目光终于从我手上抬起,重新对上我的眼睛。
“庄温骨?”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
只留下沉甸甸的波纹。我看着他,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
名字刻在作坊门边那块小小的木牌上,他显然看见了。他微微倾身,视线越过我的肩膀,
落在那只尚未完成的狐狸头骨上,停留了片刻。随即,目光又移回我脸上,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的模样——头发随意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
沾着细小的骨粉,脸颊苍白,嘴唇因为专注而微微抿着。然后,他开口了。那句话,
像一道毫无预兆的寒流,瞬间冻结了我指尖最后一丝暖意。“你的骨头,”他顿了顿,
目光锐利地刺向我,“卖吗?”嗡——世界仿佛在那一瞬间被抽离了所有声音,
只剩下耳膜内尖锐的蜂鸣。我僵在原地,握着刻刀的手指关节绷得死白,
冰冷的金属几乎要嵌进皮肉里。空气里弥漫的松节油和骨粉味道,忽然变得格外刺鼻,
带着一种腐朽的甜腻,直冲头顶。胃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搅,带着冰冷的恐惧。
他看着我瞬间褪尽血色的脸,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波澜,
仿佛刚才那句惊悚的话只是询问一件寻常物品的价格。他微微侧身,视线越过我僵硬的肩膀,
投向工作台后方靠墙的展示架。那里陈列着我几年来的心血——剔透如冰晶的鸟类翼骨,
盘绕出生命韧性的蛇椎,模仿树瘤纹理的鹿角根雕……它们在冷白的灯光下,
沉默地诉说着死亡转化后的另一种永恒。“这些,”他的手指随意地朝展示架方向点了点,
动作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漫不经心的掌控感,“我都要了。
”我的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音节。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擂鼓般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莫名的惊悸。我强迫自己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
看向那些耗费了无数个日夜、倾注了所有情感的作品。它们是我在寂静世界里唯一的回声,
是我对抗虚无的堡垒。而眼前这个西装革履、满脚泥泞的男人,像一个从天而降的掠夺者,
用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要将它们全部掳走。他向前一步,逼近工作台。
那股混杂着昂贵古龙水、冷冽雨气和泥土腥味的陌生气息,强势地侵入我的呼吸范围。
他离得太近了,我能清晰地看到他深灰色西装袖口处手工缝制的精致纽扣,
看到他腕骨凸起的轮廓,以及那只伸过来的、骨节分明的手。那只手的目标,
不是我手中的刻刀,也不是工作台上的狐狸头骨。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径直探向我的后背。我像被电流击中,猛地向后缩去,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工具架上,
几把锉刀叮当作响地跌落。可他的动作更快,更精准。冰凉的指尖,隔着薄薄的棉质衬衫,
像一条滑腻的蛇,沿着我的脊椎沟壑,自下而上,缓慢而清晰地划了上去。
每一节椎骨的突起,都在他指尖的按压下无所遁形。那触感冰冷、坚硬,
带着一种解剖刀般的审视意味。他微眯着眼,似乎在丈量,在评估,在脑海中勾勒着什么。
“很漂亮的骨相,”他开口,声音低沉,离我的耳朵极近,气息拂过耳廓,激起一片战栗,
“流畅,匀称,带着一种…天然的韧性。”他的指尖停在我后颈下方第七节颈椎的棘突上,
用力按了按,那力道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探究,仿佛在测试某种材料的承重极限。
“特别是这里,天生的弧度,适合做一件…独一无二的作品的支撑点。
”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冲上头顶。
屈辱、恐惧、还有一种被当成砧板上肉块般的冰冷感,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
我的嘴唇无声地颤抖着,想后退,想推开他,想尖叫,可身体像是被冻在了原地,
僵硬得动弹不得。只有那只握着刻刀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剧烈发抖,
冰冷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他似乎终于“鉴赏”完毕,收回了手。
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稍微退开了一点。“开个价。”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纹丝不乱的袖口,
语气平淡得像在询问一袋面粉的价格,“你的作品,还有…你脊椎骨的优先购买权。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我苍白的脸,唇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也极冷的弧度,“当然,
是在你‘用完’之后。”他拿出一个纯黑色的皮质钱夹,
抽出一张同样没有任何多余花色的名片,轻轻放在沾着骨粉的工作台上。
那动作优雅得像在放置一件艺术品。“考虑好了,打给我。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只被我护在身前、尚未完成的狐狸头骨,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复杂难辨,带着审视,带着估量,或许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兴趣?然后,他转身,
昂贵的皮鞋踩着地上的木屑和骨粉,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如同踩踏过无数骸骨。他推开门,
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门外的雨幕里,留下身后一片死寂的作坊,
和作坊里一个被巨大的荒谬与寒意钉在原地的我。桌上的名片,像一个冰冷的墓碑,
上面只有两个简洁锋利的烫金字:周烬。工作室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是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震动声撕裂的。嗡嗡嗡——那声音固执地持续着,
像一只不知疲倦的昆虫,在堆满骨粉和工具的工作台上疯狂振翅。
它来自周烬留下的那张纯黑名片旁——我的旧手机屏幕固执地亮着,
一个没有保存的号码在屏幕上疯狂跳动。那串数字,冰冷又陌生,却像带着周烬指尖的温度,
烫得我几乎握不住刻刀。指尖的刻刀,还停留在那块温润的象牙化石上,
刚勾勒出一只雀鸟欲飞的羽翼轮廓。这石头,是我从城郊废弃采石场的角落翻出来的,
质地细腻,带着岁月沉淀的暖黄。我本打算用它雕一只永远在晨光中歌唱的鸟,
用它凝固的歌声,填满我无声的世界。可现在,那冰冷的震动声,像一只无形的手,
扼住了我的喉咙,也扼杀了象牙化石里那只雀鸟初生的生机。震动终于停了。
死寂重新笼罩下来,比之前更加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作坊里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单调地敲打着玻璃,像永无止境的倒计时。嗡——它又开始了。同样的号码,同样的执着。
我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冰冷的骨粉气息直冲肺腑。
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
刻刀在象牙化石光滑的表面留下了一道突兀的、无法挽回的划痕。雀鸟的翅膀,断了。终于,
我伸出手,指尖冰凉,几乎感觉不到手机的触感。滑开接听键的瞬间,
周烬那低沉平稳、不容置喙的声音立刻穿透了听筒:“庄小姐。你的答复?”没有寒暄,
没有疑问,直截了当得如同法官的最终宣判。喉咙里像是堵满了干燥的骨粉,我张了张嘴,
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力地、无声地呼吸,试图平复胸腔里那颗快要撞碎肋骨的心脏。
短暂的沉默后,他似乎明白了我的处境,声音里没有不耐,
反而带上了一丝了然的冷意:“地址发你手机。现在过来。带上你所有完成的作品。
”命令的语气,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冰冷的忙音在耳边响起,
像某种仪器的终结提示。几乎是同时,手机屏幕再次亮起,一条简洁的地址信息跳了出来。
那地名,是城市另一端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顶级富豪区。我站在原地,
看着工作台上那道刺目的划痕,看着那只翅膀断裂的雀鸟。然后,
目光缓缓扫过靠墙的展示架。那些耗费无数心血的作品,在冷白的灯光下沉默着。
它们是我无声世界里仅有的回响,是我在虚无中锚定的坐标。而现在,它们即将被剥离,
像我的骨头一样,成为他人案头的收藏品。一种巨大的、冰冷的虚脱感攫住了我。
我缓慢地蹲下身,将脸深深埋进冰冷的膝盖里。作坊里只剩下窗外单调的雨声,
和我压抑在喉咙深处的、无声的呜咽。周烬派来的车,是一辆线条冷硬、通体漆黑的轿车,
沉默地停在作坊外积水的窄巷里,像一头蛰伏的猛兽。司机穿着同样一丝不苟的黑西装,
沉默地拉开车门,眼神像扫描仪一样掠过我,
最终停留在我费力拖出来的、装着所有骨雕作品的两个大木箱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动作利落地将箱子塞进宽敞的后备箱,没有多余的话。车子无声地滑入雨幕,
穿过霓虹闪烁、光影迷离的都市核心,最终驶入一片被高墙和浓密绿植严密包裹的区域。
空气仿佛在这里自动过滤掉了喧嚣和尘埃,只剩下雨水冲刷树叶的沙沙声,
和一种近乎凝固的、带着昂贵植物清香的静谧。沉重的雕花铁门无声洞开,
车子沿着蜿蜒的车道,最终停在一栋庞大、线条极其冷硬的现代建筑前。
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映照着铅灰色的天空和庭院里精心修剪的松柏,
冰冷得像一块巨大的寒冰。门厅空旷得令人心慌,
脚步声被光洁如镜的深灰色大理石地面放大,发出空洞的回响。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皮革、金属和某种高级香氛的冷冽气味,干净得没有一丝烟火气,
也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我被带到一个空间异常开阔的起居室。周烬背对着门口,
站在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精心设计过的枯山水庭院,
雨丝落在白色的砂砾和黑色的石块上,寂寥而冷硬。他手里端着一杯酒,
琥珀色的液体在剔透的水晶杯里微微晃动。他没有回头,只是抬了抬手,
指向客厅中央那张巨大冰冷的黑色石质茶几:“放那里。
”司机默不作声地将两个沉重的木箱放在茶几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看了我一眼,
随即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厚重的门无声合拢,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声响。
巨大的空间里只剩下我和周烬,以及窗外单调的雨声。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周烬终于转过身。他依旧穿着剪裁完美的深色家居服,姿态闲适,
但那双眼睛扫过茶几上简陋木箱时,毫不掩饰地掠过一丝冰冷的审视。他放下酒杯,
迈步走了过来,步履无声。他没有看我,径直走向木箱。箱盖被随意地掀开,
里面包裹着旧报纸的骨雕作品暴露在冷调的顶灯光线下。他一件件地拿出来,
动作算不上粗暴,却带着一种纯粹买家验货般的冷静和效率。
他拿起那件耗时最久的鸟翼骨雕——我用上百片鸽子翼骨拼合、打磨,
内部用极细的银丝缠绕加固,试图捕捉风穿过羽翼的瞬间。他对着光看了看骨骼连接的细节,
指尖拂过细密的骨纹,眉头微蹙,似乎在评估某种工业品的瑕疵。然后,
随手将它放在茶几一角,发出一声轻响。接着是那件盘绕的蛇椎。
我用了几个月时间处理、软化、定型,让僵硬的骨骼呈现出一种近乎活物的柔韧感,
表面用微雕刻出细密的鳞片纹理。他只是掂量了一下分量,指腹在骨节凸起处按了按,
似乎在测试硬度,便将它搁置在鸟翼旁边。一件件凝聚着无数日夜心血的作品,
被他以同样的方式拿起、审视、放下。没有赞叹,没有疑问,甚至没有多停留一秒的目光。
那些无声的诉说,那些凝固的生命力,在他眼中,
似乎只是材质、工艺和潜在价值的冰冷组合。冰冷的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冰渣,
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我垂在身侧的手,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试图用这点微不足道的疼痛来对抗那几乎要将我吞噬的窒息感和冰冷的绝望。我的作品,
我的骨头,在他眼里,究竟算什么?仅仅是…材料?他拿起最后一件,
那是我最近完成的小型鹿头骨雕刻,表面模仿风化的岩石纹理。他看的时间似乎稍长了几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