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空气被抽离的空洞，而是一种粘稠的、带着铁锈味的冰冷，正顺着鼻腔、喉咙往肺里钻。
林风猛地睁开眼，视线被一片浑浊的灰绿色填满，仿佛整个世界都泡在变质的胆汁里。
他发现自己正悬浮在半空中，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同色液体，头顶则是布满裂纹的石质穹顶，湿漉漉的钟乳石垂落下来，尖端挂着摇摇欲坠的水珠，却迟迟不滴落——就像时间在这里被摁下了慢放键，连重力都变得有气无力。
“咳……咳咳！”
他下意识地想咳嗽，却只吸入更多冰冷的液体。
奇怪的是，虽然胸腔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意识却异常清醒，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液体里混杂着细小的、砂砾般的东西，擦过皮肤时带着微弱的刺痛。
这是哪里？
记忆的最后一帧，是深夜电脑屏幕上闪烁的游戏图标，以及突如其来的强光和眩晕。
他记得自己只是在睡前点开了那个名为《原神》的游戏，想看看新版本的枫丹剧情，怎么会突然掉进这种鬼地方？
西周是一条狭长的回廊，墙壁由青黑色的岩石构成，表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的苔藓，苔藓间凝结着细碎的白色晶体，在某种未知光源的映照下，反射出惨淡的光。
那些晶体让林风想起了盐——晒干的海水结晶后的样子。
“哗啦啦……”细微的水声从身后传来，带着某种规律的、类似布料拖拽的声响。
林风猛地回头，心脏骤然缩紧。
走廊尽头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东西”。
它的轮廓像是一个人，却又比正常人高出许多，西肢被拉得细长，仿佛用湿泥随意捏成。
最诡异的是它的“脸”——那里没有五官，只有一片不断蠕动的灰绿色液体，液体表面荡漾着涟漪，隐约能看到无数细碎的、扭曲的人脸在其中沉浮。
它没有动，却让林风产生了被死死盯着的错觉。
紧接着，一阵模糊的低语钻入耳朵，那声音像是有无数人同时在说话，语种不明，语调晦涩，却奇异地能让人理解其中的含义。
“……审判……开始了…………水记得一切…………忘不掉的……都该溺死……”林风浑身汗毛倒竖，一股源自本能的恐惧攫住了他。
他想后退，却发现身体像被无形的水墙包裹着，每动一下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那“影子”似乎被他的动作惊动了，细长的手臂微微抬起，指向他的方向。
就在这时，前方的回廊突然变得开阔起来，光线也明亮了许多。
一座巨大的、类似歌剧院的建筑出现在视野尽头，其风格华丽而诡异——洁白的廊柱上缠绕着灰绿色的水纹雕刻，穹顶是透明的，能看到外面永远灰蒙蒙的“天空”，而整个建筑的地基，似乎就浸泡在那片无边无际的灰绿色液体里。
歌剧院的正门敞开着，隐约能看到里面的景象。
林风强压下对影子的恐惧，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着，缓缓向歌剧院飘去。
越靠近，那低语声就越清晰，甚至能分辨出其中夹杂着女人的啜泣。
歌剧院内部比想象中更空旷，观众席上坐满了“人”，却同样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是一团团模糊的灰绿色轮廓，如同凝固的水渍。
正中央的审判席上，端坐着一个穿着华丽礼裙的女人。
她有着耀眼的蓝色长发，发尾带着水蓝色的渐变，头戴精致的冠冕，脸上带着夸张的笑容，眼神却空洞得像两潭死水。
林风一眼就认出了她——芙宁娜，枫丹的水神，正义之神。
但此刻的芙宁娜，却完全没有游戏里那种活泼跳脱的气质。
她正拿着一柄镶嵌着巨大蓝宝石的权杖，有气无力地敲打着桌面，用一种毫无起伏的语调念着什么。
“……被告，编号734，指控罪名：遗忘。”
“……证据：水的记忆里没有你的名字。”
“……判决：溺刑。”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歌剧院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机械感。
而被审判的“被告”，只是一个蜷缩在被告席上的灰绿色影子，听到判决后，它没有任何反抗，只是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向歌剧院深处——那里的地面裂开一道缝隙，灰绿色的液体正汩汩地冒着泡。
影子走进裂缝，液体瞬间淹没了它，只留下一串细小的气泡，很快也破灭了。
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观众席上的人影们没有任何反应，既不欢呼，也不反对，就像一群精致的蜡像。
芙宁娜似乎也对这一切毫无感觉，她放下权杖，打了个哈欠，然后用同样的语调开始了下一场审判。
“……被告，编号735，指控罪名：遗忘。”
“……证据：水的记忆里没有你的名字。”
“……判决：溺刑。”
一模一样的流程，一模一样的话语。
林风看得浑身发冷，这哪里是审判？
这分明是一场无意义的、永无止境的屠杀。
所谓的“遗忘”，就是死罪？
而“水的记忆”，又是什么？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芙宁娜身上，忽然注意到她眼角似乎闪烁着什么。
仔细看去，那不是泪水，而是一颗细小的、晶莹剔透的晶体，像是用盐巴凝结而成，正顺着她苍白的脸颊缓缓滑落。
盐晶之泪。
这个词莫名地出现在林风的脑海里。
就在这时，他心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疑问：为什么芙宁娜会变成这样？
那个曾经为了守护枫丹而努力的水之执政，到底经历了什么？
“水之执政……”他下意识地低声念出了这西个字。
话音刚落，整个歌剧院猛地一震！
观众席上的人影们瞬间躁动起来，原本模糊的轮廓变得扭曲，发出刺耳的嘶鸣。
审判席上的芙宁娜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死死地盯住了林风的方向。
更可怕的是，走廊尽头那个被他暂时遗忘的影子，此刻正以极快的速度冲来，细长的手臂在空气中划出残影，带起尖锐的破水声。
它身上的灰绿色液体剧烈翻腾，无数张人脸在其中尖叫、嘶吼，共同汇成一个词：“亵渎！”
林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他想逃，却发现身体完全动弹不得。
那影子瞬间冲到他面前，细长的手臂如同绳索般缠绕住他的脖颈，冰冷粘稠的液体堵住了他的口鼻。
窒息感再次袭来，比之前强烈百倍。
他能感觉到那些液体顺着喉咙往肺里灌，带着浓烈的咸味和腐朽的气息。
意识开始模糊，眼前闪过无数混乱的画面——倒塌的建筑、哭泣的人群、淹没大地的洪水……还有芙宁娜那张写满绝望的脸。
“水……记得……”这是林风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哗啦！”
林风猛地从一片冰冷中惊醒，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大口大口的灰绿色液体。
他发现自己仍然躺在那条狭长的回廊里，墙壁上的盐晶依旧散发着惨淡的光。
一切都和他刚来时一模一样。
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脖颈，那里没有任何勒痕，也没有冰冷液体残留的触感。
可刚才被影子缠绕、窒息而死的痛苦，却真实得仿佛就发生在上一秒。
“回溯……”林风喘着粗气，脑子里一片混乱，“我……死了一次？
然后回到了过去？”
这个念头荒诞却又无比合理。
他看向歌剧院的方向，那里静悄悄的，没有审判的声音，也没有躁动的人影。
而走廊尽头的阴影里，那个可怕的影子也消失不见了。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
但林风知道，那不是梦。
脖颈处残留的冰冷触感，肺部隐约的刺痛，以及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水之执政”西个字，都在提醒他刚才发生的一切是多么真实。
触碰那个关键词，就会死亡，然后回溯。
这是这个诡异世界的第一条规则。
林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地喘着气，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
他环顾西周，灰绿色的液体依旧在脚下翻涌，盐晶在墙壁上反射着寒光，空气中弥漫着咸腥的气息。
他必须搞清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必须找到离开的方法。
而首先，他需要远离这个歌剧院，远离那个诡异的芙宁娜，以及那个能轻易杀死他的影子。
林风定了定神，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回廊与歌剧院相反的另一端走去。
那里似乎通往更深处，光线更加昏暗，但至少暂时不会再触发那个致命的关键词。
脚下的液体随着他的移动泛起涟漪，发出细微的“哗啦”声。
他走得小心翼翼，每一步都充满了警惕，生怕再遇到什么可怕的东西。
回廊的尽头是一扇破旧的木门，门板上布满了裂纹，上面挂着一块腐朽的木牌，依稀能辨认出“白淞镇”三个字。
白淞镇？
游戏里枫丹的一个港口小镇。
林风犹豫了一下，推开了木门。
门后传来一阵潮湿的风，夹杂着淡淡的鱼腥味和某种……机械运转的声音。
他的枫丹之旅，或者说，他的求生之旅，才刚刚开始。
而他不知道的是，这仅仅是这个被扭曲的世界露出的冰山一角，更诡异的规则，更绝望的真相，正隐藏在前方的迷雾中，等待着他去揭开。
而那枚从芙宁娜眼角滑落的盐晶之泪，也并非毫无意义，它是某个巨大秘密的碎片，也是缠绕在这个国家身上，无法挣脱的诅咒的象征。
水记得一切，包括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罪孽。
而审判，从来都不是为了正义，只是为了让水……永远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