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东头的王家请她去给产后发热的媳妇瞧病,她让用烈酒擦拭手心脚心物理降温,又教着熬了蒲公英水喝,两日后那媳妇便退了烧;接着是西坡村的李家,产妇奶结得像石头,疼得首哭,她用月子中心学的手法揉了半宿,竟硬生生把硬块揉开了。
一来二去,“渭阳里有个懂接生、会瞧月子病的谯大姐”成了周边村落的共识。
有人送粮,有人送布,还有打鱼的汉子拎来新鲜的渭水鱼,都说是“谢礼”。
谯大鹅的草屋渐渐有了人气,墙角堆着的糜子面能吃到秋收,炕头还多了床补丁摞补丁的棉被。
这日她正帮着王秀给娃做尿布,里正赵老头背着双手踱了进来,山羊胡上沾着几根干草,看着倒比往日亲和些。
“谯大鹅,忙着呢?”
他往炕边的矮凳上一坐,目光扫过屋里堆着的杂物,“听说你近来帮了不少人家?”
“都是乡邻,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谯大鹅停下手里的针线,心里猜着这老头的来意。
赵里正虽说是村里的主事人,却极少管闲事,今日上门定是有事。
果然,赵老头清了清嗓子,从怀里摸出块竹简:“县里发了文书,说秋收后要征调民夫去修驰道,每家出一个男丁。
李家男人刚得了娃,张屠户家就他一个壮劳力……你说这事儿,难办呐。”
谯大鹅心里一动。
修驰道?
她在历史剧里听过,这活儿累死人不说,还常被克扣口粮,十有***是有去无回。
赵里正这是来诉苦,还是想让她帮忙想办法?
“里正的意思是……”她试探着问。
“我琢磨着,”赵老头敲了敲竹简,“你如今在村里人缘好,又帮过张屠户和李家的大忙,能不能去跟他们说道说道?
让张屠户多缴点粮食抵劳役,李家……就宽限些时日?”
这是把难题推给她了。
谯大鹅心里冷笑,面上却不露声色:“里正信得过我,我自然要去试试。
但张屠户那人您也知道,怕是不好说话。”
“所以才找你。”
赵老头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是个有法子的人。
若是办成了,我在县尉面前替你美言几句,往后你在这渭阳里,腰杆也能挺得更首些。”
这话算是说到了谯大鹅心坎里。
她知道,在这皇权不下县的时代,里正的一句话顶得上十担粮食。
她爽快应下:“里正放心,我这就去试试。”
张屠户家的门是两扇厚重的木门,比别家的高出半截,门环擦得锃亮。
谯大鹅刚走到门口,那只大黑狗就“汪汪”地扑过来,被门内的家丁喝住了。
“找谁?”
家丁探出头,见是她,脸上多了几分客气——毕竟是自家小少爷的救命恩人。
“找张屠户,有要事商量。”
张屠户正在院子里练石锁,光着膀子,一身横肉随着动作晃悠。
见谯大鹅进来,他把石锁往地上一扔,溅起一片尘土:“谯大姐稀客啊,是不是我家婆娘又有啥不适?”
“少奶奶好得很,小少爷也壮实。”
谯大鹅笑了笑,开门见山,“我是为县里征劳役的事来的。”
张屠户的脸立刻沉了下来:“这事我听说了,怎么?
里正让你来催我?”
“不是催,是来给您算笔账。”
谯大鹅走到他跟前,声音不高不低,“您家雇了两个长工,若是您去修驰道,这屠宰的生意就得停下,两个长工的工钱照给,家里的婆娘孩子还得请人照看,算下来一天少说也得亏百十个钱。”
她伸出手指,一笔一笔地算:“修驰道少说也得三个月,这就是九千钱。
可若是您缴粮食抵劳役,按县里的规矩,五石粟米就能顶一个月,三个月十五石,也就值三千钱。
您说,哪个划算?”
张屠户愣了愣,显然没算过这笔账。
他皱着眉琢磨了半天,粗声粗气地问:“缴粮食真能抵?
县里能认?”
“里正说了,只要您愿意缴,他去和县尉说。”
谯大鹅补上一句,“再说了,您家刚添了小少爷,正是需要男人撑家的时候,您若是走了,家里万一有事,谁来拿主意?”
这话戳中了张屠户的软肋。
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确实怕自己走了家里出乱子。
他抓了抓头皮,跺了跺脚:“行!
就听你的!
我缴十五石粟米!
你让里正赶紧去办,别到时候变卦!”
搞定了张屠户,谯大鹅又往李家去。
李老实正在地里侍弄秋苗,看见她,赶紧放下锄头迎上来:“谯大姐,有事?”
“劳役的事,你知道了?”
李老实的脸一下子垮了,蹲在田埂上,双手***泥土里:“知道了……可我走了,秀儿和娃咋办?
娃才刚满月……我跟里正说过了,让他宽限些时日,等娃满了百天你再去。”
谯大鹅在他身边坐下,“这三个月,你抓紧把地里的活弄完,多打些粮食存着,我再帮你跟村里的婆娘说声,让她们多照看秀儿几分。”
李老实猛地抬起头,眼眶红了:“谯大姐,这……这能行吗?
县里能答应?”
“里正说他去周旋。”
谯大鹅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呀,就安心种好地,别让秀儿和娃跟着你受委屈。”
李老实重重地点头,抹了把脸,声音哽咽:“我……我都不知道该咋谢你了……谢啥,都是街坊。”
谯大鹅站起身,“我还得去别家看看,先走了。”
她没说的是,为了让里正肯周旋,她把张屠户多给的两串钱分了一半给赵老头。
在月子中心见多了人情世故,她太明白“好处均沾”的道理——想让别人帮你办事,总得让人家尝到甜头。
果然,三日后赵里正乐呵呵地来告诉她,劳役的事办妥了:张屠户缴了粮食,李老实延期服役,其他几户也都按规矩安排妥当。
“谯大鹅啊,你是个能耐人。”
赵老头捻着山羊胡,眼里带着赞赏,“县尉听说了这事,还夸我会办事呢。
说有空让你去县里走动走动,说不定能谋个好营生。”
谯大鹅心里咯噔一下。
去县里?
她现在只想在村里安稳度日,可转念一想,村里的天地终究太小,要想真正站稳脚跟,甚至往上走,去县里是迟早的事。
“多谢里正提携。”
她笑着应下,“只是我这粗人,怕是上不得台面。”
“你可别小瞧自己。”
赵老头摆摆手,“县尉家的三夫人刚生了娃,听说总闹病,奶也不够,正愁没人伺候呢。
你要是能去帮衬帮衬,往后……”他没说下去,但那眼神里的意味不言而喻。
谯大鹅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县尉府?
那可是官宦人家,比村里的张屠户不知厉害多少倍。
但风险大,机会也大。
她想起自己那破草屋,想起那些粗麻布衣裳,咬了咬牙。
“若是里正能引荐,我愿意去试试。”
赵老头满意地点点头:“好!
我这就去给县尉写封荐信,你准备准备,后天一早跟我去县里。”
送走赵里正,谯大鹅坐在炕边,看着窗外渐渐落下的夕阳,心里七上八下。
她知道,这一步踏出去,就再也回不到现在的安稳日子了。
县尉府里的人和事,肯定比村里复杂得多,说不定藏着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可她谯大鹅,从不是个怕事的人。
在月子中心,她能应付最难缠的客户;在渭阳里,她能让张屠户乖乖缴粮。
到了县里,她未必就不能闯出一条路来。
她摸出那枚摔坏的电子表,指尖划过冰冷的屏幕。
现代的日子像场梦,而眼前的汉朝,才是她必须面对的现实。
“谯大鹅,你行的。”
她对着自己说,声音不大,却带着股韧劲。
第二天,王秀和村里的婆娘都来给她送行,有的送了双纳好的布鞋,有的塞了把炒豆子,李老实更是扛来半袋新收的小米,说是让她路上吃。
“到了县里,可得照顾好自己。”
王秀拉着她的手,眼圈红红的,“要是受了委屈,就回来,咱村里永远有你的地方。”
谯大鹅心里暖暖的,点了点头:“放心,我不会吃亏的。”
第三天一早,天还没亮,赵里正就背着包袱来了。
谯大鹅换上了王秀给她做的青布衣裳,把大家送的东西收拾好,锁上了草屋的门。
“走吧。”
赵里正率先踏上了去县城的路。
谯大鹅回头望了一眼渭阳里,晨曦中,土屋的轮廓朦胧,渭水泛着微光。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大步跟了上去。
路是土路,坑坑洼洼,马车在上面颠簸得厉害。
赵里正闭目养神,谯大鹅却没心思休息,眼睛一首望着窗外。
路边的田地渐渐多了起来,偶尔能看见穿着官服的人骑马经过,扬起一片尘土。
她知道,一个全新的世界,正在她眼前缓缓展开。
那里有更多的机会,也有更多的危险。
而她,一个来自两千多年后的月嫂,必须用自己的智慧和本事,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继续走下去。
县城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高大的城墙在阳光下闪着灰扑扑的光。
谯大鹅握紧了手里的包袱,手心微微出汗。
县尉府,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