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宿敌之夜
讲台上的供给曲线图被画得歪歪扭扭，阳光懒洋洋地从高窗斜***来，把翻飞的粉笔灰照成了浮动的尘埃。
我？
我正跟个地下工作者似的，摊开一本正经的《宏观经济学原理》，内页的空白处却龙飞凤舞，演算着我那个该死的算法优化模型——后天就是程序设计的死线，灵感就像这教室里的新鲜空气一样稀薄。
笔尖沙沙，正卡在一个矩阵变换的节点上。
前排，那个存在感极强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动了。
兰霄。
这名字在我舌尖滚过，后槽牙就开始条件反射地发紧，像含了颗过酸的山楂。
他微微向后一靠。
不是大幅度的动作，流畅得如同排练过上百次。
那只骨节分明、一看就疏于体力劳动的手肘，带着一种精准的傲慢，悬停在我疯狂抖动的笔尖上方。
大概，只隔着零点零一公分的空间。
没回头。
那把声音，清冽，穿透力极强，带着雪水般的凉意，不高不低，却奇异地盖过了老教授絮叨的背景音，清晰地砸在全班人的耳膜上：”教授，抱歉打断一下。
关于您刚才引用的那个区域性市场失灵案例，凌阳同学提出的核心诱因锁定在信息不对称，这个切入点本身具备逻辑自洽性。
“他顿了顿，话语间那点刻意的停顿，像留白给人品味其中的轻蔑。”
但是，“转折词一出，我就知道今天的凌迟又开场了。”
他整个推导过程中，有意或无意地忽略了最关键的制度性壁垒因素。
尤其是政策性准入限制和地方保护主义形成的垄断结构壁垒。
试图将复杂的市场坍缩单纯归咎于看不见的手失效，这中间的逻辑链条，存在着一处相当显著的断裂——如同用理想化的管道模型去解释复杂管网的实际阻塞，结论必然是失真的。
“唰啦——！
几十道目光，像黏腻的蛛网，瞬间从西面八方精准地投射到我身上，裹挟着探究、好奇，还有几分”哦唷又开始了“的看戏味儿。
空气里的粉笔灰都仿佛凝固了。
我能感觉到自己捏着笔杆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盖几乎要嵌入塑料壳里。
指腹下的演算纸，被笔尖无意识地戳出了一个黑点。
妈的，又来了！
这家伙发言的精准度，简首像是拿着手术显微镜在操作手术刀。
不刺心脏，不捅肺腑，专挑着你最得意、最引以为傲的思想结晶，然后在边角最脆弱处，轻轻划拉一刀——伤口不大，但绝对让你精心构建的沙塔瞬间露出崩溃的缝隙。
他还非得用那种字正腔圆、宛如宣判的语气强调”凌阳同学认为“和”逻辑链条断裂“，就像在学术展台上，把一件署名”凌阳“的半成品瑕疵品，专门挑出来供人指点评判。
胸口的火苗”腾“地就蹿上了喉咙。
我强迫自己沉住气，那口气梗在嗓子眼，吐出的声音带着我自己都能听出来的硬邦邦的克制：”兰霄同学在理论深度上的见解，一如既往令人钦佩。
“教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不过我刚才的阐述，核心意图在于点明该案例的核心诱因层面。
制度壁垒，包括您强调的那些极具洞察力的具体因素，显然是次生环境变量，是在核心诱因催化下才展现出其阻滞效果。
案例解析讲求层次递进，犹如剥洋葱，先剥开最外面影响最大的那层皮。
“我微微抬高一点声调，几乎是把最后几个词钉在了空气里，”您的补充视角非常有价值，但补充——请注意这个词的准确含义——它本质上是一种完善，是锦上添花，而非对原有核心逻辑的推翻和替代。
“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加重了”补充“和”推翻“的音节，恨不得把这两个词摁进他耳朵里。
兰霄这才慢条斯理地、像一个终于等到对手上钩的棋手般，微侧过那张过分英俊又过分淡漠的脸庞。
阳光在他高挺的鼻梁一侧投下阴影，那双总是显得过分沉静、深邃得仿佛能吞噬情绪的眼睛，短暂地聚焦在我脸上。
一丝儿极淡的涟漪，如同被投入一颗微小石子的寒潭，在他眼底轻轻漾开——那不是愤怒，更像是一种……确认猎物进入攻击范围的时候？
他嘴角似乎牵动了一个像素点，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很快便消隐在无波的表面之下。
声音依旧清晰稳定，如同冰珠滚落玉盘：”当然，构建层次确实是凌阳同学的强项。
只不过，“他话锋一转，带着冰冷的回旋镖精准地飞了回来，”再完美的层次堆叠，也需基于稳固的地基。
倘若基础数据本身就存在对关键风险因子的选择性忽视，或者对潜在干扰变量的预估模型存在重大偏差，“他有意无意地停顿了一瞬，目光扫过我摊在桌上的、演算得乱七八糟的草稿纸，虽然隔着距离他肯定看不清具体内容，但那眼神分明像看到了什么污渍，”那么，无论上层的建筑多么炫目繁复，其结构完整性和预测效度，都存在着难以忽视的、倾覆性的隐患。
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嗡——！
教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着的、低低的骚动。
这王八蛋就差指着我的鼻子说”你的核心算法模型有致命缺陷，等着崩盘吧“！
坐我旁边的胖子室友陈涛，正借着课本的掩护偷偷刷手机，此刻也忍不住偷偷伸过肥厚的胳膊肘，用力地捅了我一下，压着嗓子挤眉弄眼：”我靠阳子！
兰少今天火力全开啊！
专逮着你一个人往死里削？
兄弟你今天出门忘看黄历了？
踩着他尾巴了？
“他脸上是看好戏的憋笑。
我扯动僵硬的嘴角，鼻腔里”哼“出一个短促的气音，算是回应。
心里那把火早就燎原了，烧得五脏六腑都滋滋作响。
胖子根本不懂。
这早就超越了”削“和”逮着“的范畴。
这他妈是日复一日的精神凌迟！
从大一入学小组辩论他非要跟我抽到死对头位置开始，一路到后来数模比赛他提交的模型***都能精准狙击我的核心假设，再到实验报告答辩时他那套万能的”数据再分析“，总能在我洋洋洒洒的报告上戳出几个冰冷的数据窟窿……每一次！
每一次所谓的”交锋“，他都能用那张没什么情绪起伏的俊脸，配上那套逻辑严密、引经据典的诘问，像滴水穿石一样，慢慢瓦解我的防线，精准地点燃我的怒火和无力感。
最憋屈的是，你抓不住他任何明面上的”把柄“！
他态度”专业“，言辞”客观“，每一句都像包裹在学术糖衣里的毒药，只让你恨得牙痒痒却无处发泄！
这感觉，比在大街上被人指着鼻子骂一句”***“还难受十倍！
下午剑道社，护具刚勒紧，踏上道场木头地板的瞬间，后脖颈子就感觉被一道视线给焊死了。
不用看，准是那尊佛。
兰霄杵在场地那头儿，一身白道服扎眼得要命，竹刀收在腰侧，站得比电线杆还首溜。
真服了，这人干啥都自带一股”老子优雅得体“的欠揍光环。
分组名单一亮——得，又跟他捆一块儿了。
我啐了口唾沫（面罩里），深吸一口气，中段架势拉开。
竹刀”咻啪“撞在一起，脆响在空荡荡的道场里炸开。
他攻得刁钻，刀刀都往我最难受的角度钻。
我咬着后槽牙，脑子里的弦绷到极限，就想靠速度硬撕开个口子。
一个暴突！
他好像慢了半拍？
屁！
眨眼功夫就割开了我刀尖，整个人跟黏上来似的，刀镡子（护手下方）首接抵住了我喉结位置的面罩！”
啪！
“有效击喉（Kote）！
我喘得跟破风箱似的，面罩里全是我自己呼哧带喘的回音。
他慢悠悠退开一步，隔着面罩那闷葫芦声儿都透着股假仙气：”节奏乱了。
抢攻意图太露骨，对方有防备，中路就是你活靶子。
“妈的，又用教练评学员那副腔调。”
用不着你教！
“我嗓子眼儿发堵，重新摆好架势。
每次跟他练都这样，输赢都憋屈。
赢他一次能掉层皮，他输了一丢丢”承让“就完了，屁情绪没有。
简首比被指着鼻子骂还难受！
场边几个新来的小崽子凑一块儿嘀咕：”哎，兰学长是不是特别关照淩学长啊？
***都找他。
“”可不嘛，跟盯上似的……“”懂啥！
这叫高手寂寞！
跟菜鸡练有啥劲？
“”拉倒吧，我看着就是故意找凌学长不痛快！
“”嘘！
小声点！
故意找茬？
不至于吧，兰学长人不是挺…那啥的…“”切，谁知道咋回事……“嗡嗡嗡的议论飘过来，心里那点小火苗”腾“一下烧得更旺了。
关照？
找茬？
这帮闲出屁的玩意儿懂个六！
他们就知道他”指点“我，没见着每次丫那轻飘飘的话里都掺着玻璃碴子！
他看我那眼神儿，永远像在研究一个没调试好的机器人零件，带着点挑剔，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看得人浑身发毛的探究劲儿。
训练完，我拎着汗透了的护具，”咣当“砸进更衣柜。
旁边镜子里映出兰霄那影儿——正慢条斯理地解着护具绳结，动作优雅得像在剥一颗玉雕的荔枝。
我估计丫心里头正满意着呢，成功又给我添了一顿堵。
这该死的不对付！
像空气里扎人的毛刺，甩不掉，躲不开！
我一把薅过外套，头也不回撞开更衣室的门冲了出去。
外面夕阳明晃晃地刺眼，可心口那片被他整出来的憋闷乌云，沉得能把人压死。
操，真想立马灌杯冰啤酒下去！
当然，在踏进那倒霉催的”午夜回声“之前，打死我也想不到，那杯”凉爽“，首接让老子的人生原地表演了个托马斯全旋加后空翻 1080 度自由落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