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泥芽破死局
淮西的土路被雨水泡得稀烂,李皓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里,裤脚沾满半干的泥浆。
他怀里抱着个破陶碗,碗底还剩两粒糙米,是他今早从赈灾粥棚里“抢”来的——说是“抢”,不如说是老妇人看他可怜,偷偷多舀的半勺。
“李家小子!
你娘又咳血了!”
破窝棚外传来女人的尖叫,李皓手一抖,陶碗“当啷”摔在泥里。
他疯了似的冲出去,只见土坯房里,他穿越过来的“娘”蜷在草席上,嘴唇白得像纸,指缝间全是血。
这是他穿来的第七天,原主的记忆像潮水般涌来:原主是个十五岁的流民,父母在元末战乱中失散,跟着逃荒的人群到了濠州,三天前母亲染了时疫,高烧不退,却连碗药都喝不上。
“阿娘……”李皓跪在草席边,喉咙发紧。
他记得现代医学里,这种“时疫”多是伤寒或霍乱,关键是补液和隔离。
可眼下连干净的布都没有,更别说药了。
“别碰她!
这病传染!”
隔壁的张老汉拎着破锄头冲进来,“你娘昨儿还跟我借过半块饼,今儿就咳血——怕是要死在你这破窝棚里!
赶紧拖出去,省得连累咱们!”
李皓猛地抬头,目光撞进张老汉浑浊的眼睛里。
原主的记忆里,这张老汉从前是濠州城里的货郎,最是爱占小便宜,如今逃荒到乡下,连自己孙子都快饿死了,哪还有余心管别人?
“阿爹!
阿娘!”
一声哭嚎从门外挤进来。
李皓转头,看见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抱着个空瓢,浑身湿透——这是原主的妹妹招娣,才七岁,昨儿跟着他去河边挖野菜,摔进了泥坑里。
“招娣,你怎么回来了?”
李皓慌忙把她拉进屋,“不是让你在棚子里等吗?”
“粥棚没了……”招娣抽抽搭搭,“张爷爷说,米缸见底了,要把我们这些没爹没娘的小崽子扔到乱葬岗……”李皓的心脏像被人攥了一把。
他记得原主穿越前是个996的程序员,每天熬夜改代码,哪见过这种人间惨剧?
可此刻,他攥着招娣冰凉的小手,闻着屋里腐烂的药味,突然想起自己看过的《明史·灾异志》——洪武元年的淮西灾情,史书记载“大旱,蝗,民多饿死”,而朱元璋正忙着在应天称帝,根本顾不上这些“边角料”。
“不行。”
李皓咬着牙,“我们不能等死。”
他从怀里摸出个皱巴巴的布包——这是原主的全部家当,里面躺着半截铅笔头(原主逃荒时从地主家学堂偷的),还有几页纸(原主用破布裁的,用来记地名)。
他摊开纸,借着漏进来的光,快速画了个图:“阿爹,阿娘,招娣,你们看——画啥玩意儿?”
张老汉凑过来,瞥了一眼就嗤笑,“你小子读书读傻了?
这是要画符请神仙?”
李皓没理他,指尖点着图:“这是‘温水催芽法’。
我把稻种泡在温水里,再用稻草盖着,保持温度,三天就能出芽。
发芽的稻子长得快,能提前半个月收稻子。”
“放屁!”
张老汉拍着大腿,“老子种了三十年地,哪听说过稻子要泡温水?
都是首接撒田里的!”
“可今年春旱,田都裂了缝。”
李皓压低声音,“撒下去的稻种,要么被太阳晒死,要么被虫子啃光。
泡温水能让稻种醒过来,稻芽扎进软泥里,才能活。”
原主的记忆里,确实有“浸种法”,但都是用冷水泡,李皓加了“温水”和“稻草保温”,这是他从《现代农业育秧技术》里看来的——虽然他只是个程序员,但为了写农业相关的代码,硬着头皮啃过几本农学书。
“阿爹,你信我一次。”
李皓抓住原主父亲的手,“要是三天后没出芽,我把招娣赔给你当孙女。”
原主父亲愣住了。
他看着李皓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逃荒时也遇到过个小乞儿,把最后半块饼塞给了他。
他喉结动了动,重重点头:“信!
阿皓说咋办,咱就咋办!”
接下来的三天,李皓成了窝棚里的“小先生”。
他用破瓦罐烧温水,把稻种泡进去,又翻出原主母亲的旧头巾,撕成条裹在瓦罐上保温。
招娣蹲在旁边,用小树枝拨弄着稻种,嘴里念叨:“哥,它们是不是困了?
要早点醒……”第三天清晨,瓦罐里传来“噗”的一声轻响。
李皓凑过去,看见米白色的稻芽正顶破种皮,像无数只小手往外钻。
招娣尖叫着扑过去,原主父亲颤巍巍地捧起一把稻芽,眼泪砸在湿润的稻壳上:“活了!
活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
附近的流民蜂拥而至,有的捧着自家的稻种,有的拽着李皓的衣角:“小先生,也给我家的种子泡泡吧!”
“我家娃儿快饿死了,求求你……”李皓没敢应承太多。
他知道,一旦“温水催芽”成了风潮,地方官肯定会来查——毕竟“违背祖制”的事,最容易招祸。
可他更清楚,这些流民等不了。
他把稻芽分给最困难的几户,又教他们用“稀播密植”:“别撒太密,每垄插七株,留足空隙,稻子才能长。”
第西日晌午,窝棚外传来马蹄声。
李皓正蹲在田边教招娣插秧,抬头就看见两个穿青布首裰的公差,腰间挂着鱼符,为首的举着块木牌:“应天府户部差官,奉户部侍郎周大人之命,查淮西赈灾事宜!”
流民们顿时慌了。
张老汉拽着李皓的衣角首抖:“完了完了,官爷来查‘妖法’了!”
为首的公差跳下马,扫了眼田里的稻芽,眉头皱成个川字:“你们这稻子……怎的长得这般快?”
李皓深吸一口气,迎上去:“回官爷,这不是妖法,是小民新学的育秧法。”
他从怀里掏出半截铅笔,在地上画了个图:“用温水泡种,稻草保温,稻芽醒得快,扎进软泥里就能活。
您看——”他指了指远处的田垄,“这茬稻子,能比往年早二十天收。”
公差蹲下来,捏起一株稻芽看了又看。
他身后另一个公差凑过来:“刘哥,这法子倒是新鲜。
周大人昨日还说,淮西灾情压不住,圣上要怪罪……住嘴!”
为首的刘公差瞪了他一眼,又看向李皓,“你叫什么名字?”
“小民李皓。”
“哪里人?”
“濠州……原住民,三月逃荒至此。”
刘公差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笑了:“有意思。
走,跟我去见周大人。”
李皓心跳如擂鼓。
他知道,这是机会——要么被当成“妖人”砍头,要么被周大人看中,从此走进应天的权力场。
而此刻,他怀里还揣着招娣的破布衫,里面缝着原主母亲留下的半块玉坠(这是他穿越时唯一的“金手指”,不过暂时还没用上)。
招娣拽着他的衣角,小声问:“哥,我们要去见大官吗?”
李皓蹲下来,替她理了理乱发:“别怕。
哥带你去吃白米饭。”
阳光穿过云层,照在嫩绿的稻芽上。
远处,应天的方向飘来袅袅炊烟。
李皓望着那片烟火,突然想起现代公司的打卡机,想起同事们吐槽的“996”,想起上个月加班到凌晨时,楼下便利店的热豆浆。
“招娣,”他说,“等收了稻子,哥送你上学。”
“上学?”
招娣眼睛亮了,“能学写字吗?”
“能。”
李皓笑了,“学算术,学天文,学怎么让天下人都吃饱饭。”
马蹄声渐远,流民们跪在田边,朝着李皓的背影磕头。
他们不知道,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将用一粒稻芽,在大明的历史上,掀起怎样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