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埋我儿子死了。五个月零十三天,被人活活弄死。收钱的,是我男人李大勇,还有我婆婆。
九十四万,他们点了三遍,手不抖,嘴不颤。然后签字,按印,锁了停尸房。
铁链“哗啦”一声,像给婴儿棺材又钉了颗钉子。派出所我去三趟。第三趟,
副所长把茶杯砸在桌上,茶汤溅成一张地图。“家属都和解了,你要哪门子尸检报告?
”“再闹,寻衅滋事!”我没回嘴。出门时,阳光白得晃眼,我低头看鞋尖——鞋面干净,
一点泥都没有。原来连土路都不肯留我儿子的脚印。夜里,我把眼泪咽进枕头,
湿咸的水顺着喉咙流进胃,像往空腔里灌铅,一翻身,就咣当响。天没亮,我爬起来。
灶台上,瓷坛子泛着油光,腌咸菜在坛口挤挤挨挨。婆婆爱吃,警察也夸“有农家味”。
我抱起来,坛底沉,像抱一颗未引爆的雷。村道上的土,刚被夜露压过,踩下去,一个脚印,
风在后面填,顷刻抹平。耳边的闲话却抹不掉——“春桃就是轴,九十四万啊,
够还三年房贷。”“王家赵家惹不起,她这是找死。”我把坛子抱得更紧,指节发白,
像四根小骨头在坛壁敲:“咚咚——小宝,别怕,妈妈来了。”派出所的铁门锈红,
推开时“吱呀”一声,像有人提前替我叫了疼。值班室里,两个警察围着饭盒,
菜汤滴在桌面,黏成一张塑料膜。我把坛子放上去,声音压得低:“自家腌的,不值钱,
尝个味。”他们没抬头,挥手让我蹲墙角。我蹲下,背脊贴墙,像贴住冰柜。
里屋的门牌歪斜——“档案室”。门缝一道黑线,刚好够挤进一截目光。我起身,
脚步轻得像猫,却听见自己心跳,擂鼓,一下一下,震得耳膜生疼。柜子里空,
抽屉里只有废纸。垃圾桶塞得冒尖,我跪下去,烟味、墨味、腐臭味,一齐扑上来。
碎纸在指尖湿软,像泡烂的面条。我一片一片拼,油墨晕开,像小儿尿渍,
却是我儿子最后的脸。
“多处钝器伤”“颈部铁丝勒痕”“肋骨骨折”“脚底表皮剥脱”每拼上一片,
就在心口剜一刀。手机举起来,抖得像筛糠,“咔嚓、咔嚓”,我拍的不是纸,是小宝的疼。
拍到“窒息死亡”时,后领被猛地一揪,副所长把我拎起,像拎一只瘟鸡。“谁让你进来的?
!”我摔在地上,坛子碎了,咸菜撒一地,油星溅上裤腿,像给膝盖戴了两串黄色念珠。
我爬过去,碎瓷片扎进掌心,血珠滚进咸菜,油红不分。“咚——”我额头磕地,声音闷,
像敲密封罐。“副所长,求你。”“让我摸摸我儿子。”“就摸一下。
”“咚、咚——”血顺着眉骨流,糊住右眼,世界一半红,一半黑。“晦气!”副所长骂完,
抬脚要走,又停住,甩给我一句——“五分钟!超时我拘你!”停尸房的灯管“嗡”一声亮,
冷气扑面而来,像有人掀开冰柜盖,把我的脸按进去。小宝躺在铁床上,白布盖到下巴,
一团小影子,像被月光压扁。我走过去,腿不再是腿,是两根冰柱,一碰,就“咔嚓”裂开。
掀白布,他的脸还是软的,睫毛沾着霜,像撒了一把碎盐。我给他穿那件蓝底白花连体衣,
手指碰到胸口——“咔嚓”一声,肋骨的断茬硌我指腹,像半截没削好的铅笔芯。
眼泪砸在他衣襟,布料吸水性真好,一瞬间,就把我的呜咽吸得干干净净。往下摸,
脚底烂了,皮肉翻卷,黑泥、碎水泥渣嵌成一幅地图,那是村口渣石路,我每日走三趟,
原来它早把记号刻在我儿子身上。我掰开他的嘴,半截奶嘴卡在牙床,硬邦邦,带着铁锈味,
那是他最后尝到的世界——冷、腥、涩。指甲缝里,黑褐色锈迹,是铁丝,
是勒过他脖子的铁丝,也是此刻勒在我心上的铁丝。我的小宝,才五个月大的小宝,
被人折断肋骨,被人拖得脚底开花,被人用铁丝绕颈三圈,连哭,都没来得及哭完一生。
停尸房的钟,滴答,滴答,像在给五分钟做减法。我把他抱起来,身子硬邦邦,冰得像石头,
我却觉得热——蚀骨的恨,在胸口“滋啦”一声,烙下一个焦黑的“等”字。“小宝,
妈妈知道你疼。”“妈妈会让他们,把疼,一分不少,还回来。”副所长推门,“时间到!
”我把小宝放好,白布盖回,动作轻得像盖熄一盏灯。走出停尸房,每一步,
脚底都踩在自己的血上,“啪嗒、啪嗒”,像给后面的路,盖邮戳。我回头,
看了一眼门牌:“停尸房 02”——那是我儿子短暂住过的屋檐。风掠过,白布下的小脚,
似乎动了一下,我知道,那是他踢我,踢我去讨债。
———第一章完第二章·精修——我抱着小宝的连体衣回家。血痂在额头结壳,
风一吹,像干掉的河堤,一掰就碎。堂屋亮一盏钨丝灯,灯罩糊满蝇屎,光就黄得发腻。
李大勇坐八仙桌旁,烟灰缸堆成小山,他捏着烟,用指甲弹,弹一下,一句“再作妖,
小宝骨灰我扬了”。说完推门进房,门板摔回,震得灯泡晃三晃,像给黑夜打秋千。
婆婆坐厨房门口,屁股底下是深棕工具箱,铜锁锃亮,钥匙挂在她裤腰,一走就叮铃。
她嗑瓜子,两片唇皮翻飞,瓜子壳像雪片落在我脚背。“春桃,钱拿了,字签了,就该认。
”“再闹,我赶你回娘家。”我没吭声,蹲下去择菜,青椒的蒂掐得嘎巴响——每掐一声,
我心里就记一笔账。工具箱是婆婆的命根,她挪哪儿都带着,连睡觉都放床头。
我盯了它三晚,终于盯到破绽:姜茶。她腿寒,每年初冬要喝红糖姜茶,姜得剁碎,
红糖得挑大块。我剁姜,像剁谁的手指头,一刀比一刀细;红糖多放半勺,甜得发齁,
才能盖住苦味。端给她时,我手稳得像锈死的钳子。她瞥我一眼,吹一吹,咕咚喝下,
嘴角沾一粒姜末,黑而腥,像小宝肚脐里掉过的血痂。三天后,她打呼的声音松了,
钥匙在裤腰晃得慢,锁孔开始对我倾斜。第四夜,我起得比猫还轻。发卡磨了半月,
尖头像锥子,在月光下闪一下,又藏进袖口。堂屋只剩钟摆,咔—哒—咔—哒,
替我的心跳打拍子。工具箱卧在八仙桌,铜锁对我斜眼。发卡探进锁孔,轻得像舔。
“咔嗒”——锁舌收回,声音脆得让我牙根痒。箱盖掀开,刨子、凿子、墨斗排成队,
像等着验伤。尸检报告压在最底,纸边卷成浪,油墨味冲鼻,像小宝头发被血泡湿的那夜。
我抽出剪刀,缝纫厂用钝的,尖口缺一块,正好卡纸。先剪“肋骨骨折”那页,
再剪“铁丝勒颈”“脚底剥脱”,每剪一下,剪刀就发出“沙”一声,像替小宝抽气。
纸页方方叠叠,被我塞进内衣夹层,针脚走过,线头勒紧,像把证据缝进子宫。衣料贴胸,
硬得硌人,却暖——那是小宝最后的心跳,借我心脏复跳。我缝完,咬断线头,
把余线吐在手心,一团白,像没来得及长牙的小宝冲我笑。工具箱原样合拢,
锁舌“咔”一声,又替我保守秘密。第二天,我踩缝纫机。踏板下贴黄纸,
红墨水写:拖行、踢腹、撞头、踩胸、塞嘴、勒颈。每踩一下,字就硌脚底,
像提前把六步预演进骨头。婆婆进来,开箱检查,报告纹丝未动。她笑,
拍箱盖:“这就对了,女人家,别折腾。”我低头接线头,水溅在手背,不凉——胸口的纸,
像一块烧红的炭,把每滴水都蒸成白雾。踏板吱呀,黄纸上的字,一步,一步,
被针脚押进布纹,押成一张谁也撕不掉的诉状。
——第二章·终——第三章·精修——灵棚搭在老槐树下,白幡垂得低,像给黑夜擦泪。
铁链绕门三圈,铜锁晃眼,李大勇把钥匙揣进裤兜,声音从兜口飘出:“待家里,
别出去丢人。”长辈们坐堂屋,茶碗碰得叮当,话却轻飘:“人死不能复生,体面送走就行。
”我蹲门槛,听王丽娟在村口骂,声音尖得能挑破白幡:“我家小雨才九岁!凭啥去丧礼?
再敢来,我报警抓你们!”报警?我嘴角扯了一下——派出所的桌子,我都磕过头,
还怕报警?葬礼那天,我四点醒,窗纸刚泛青,像小宝出生那天,我睁眼等他哭第一声。
灵棚后墙,砖松两块,我脚踩上去,砖渣刺手心,血珠滚,没管,翻进柴垛。干玉米杆戳脸,
我缩成猫,从缝隙看灵棚口,视野窄成一条缝,刚好够装下两个女孩的命。自行车铃响,
叮——铃——王小雨、赵婷婷,像一对白蝶,飘到棺材前。小雨扔糖,粉糖纸在晨光里闪,
“啪”一声弹开,滚到我脚边。我捏起,糖粘着土,像小宝嘴角干掉的奶渍。赵婷婷蹲棺前,
学婴儿哭,“咯咯”笑:“他不动啦!”笑声炸开,孩子们起哄,亲戚回头,瞥一眼,
又转过去——死孩子不如活面子重要。我指甲抠掌心,一下,又一下,血滴进衣兜,
沾在胎发上,那缕发,瞬间有了重量,像小宝回握我。她们骑车走了,铃声响得刺耳,
我摊开掌心,糖已化,黏成一层粉皮,我把它抹在唇上,甜味渗进唇纹——第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尝女儿嘴里的糖。当夜,我剪长发,把裙子、毛衣、发束塞进灶膛,
火舌舔上来,“滋啦”一声,像小宝没哭完的哼唧。我拿木棍,在灰里写六个字:一样不少,
还完。灰被划得簌簌落,像小宝的骨灰,提前替仇人铺好了路。掌心伤口结痂,黑硬,
我握了握拳,疼,却踏实——从今晚起,我只剩一件事:把小宝受过的疼,一寸不少,
还回去。——第三章·终——第四章·精修——要铁丝。能勒断气的铁丝。
小宝的脖子细,三圈就够。尸检报告第 5 行写得冷硬:“绕颈三圈,可致机械性窒息。
”我把它剪下来,贴在胸口,像给自己下一张最小的通缉令。先去了缝纫厂。废料堆腥臭,
阳光照下来,铁丝像死蛇,软得能当鞋带,一勒,只留一道红痕。我把它丢回垃圾,踩两脚,
“沙”一声,像嘲笑。老板娘算盘珠拨得响,抬眼看见我,“又要麻绳?”“要铁丝。
”她眼皮啪嗒合上,柜门摔出巨响:“上次你买绳我就盯你,别在这儿晃!”我转身,
影子被门槛割成两截,一半留在亮处,一半跟进黑暗。傍晚,我绕到后院。婴儿车靠墙,
帆布破,像被岁月撕开的嘴。漆皮剥脱,尘厚一指。我蹲,手刚触扶手——小宝的指印还在,
浅得像不敢作声的幻觉。心脏突然擂鼓,血涌到耳膜,嗡嗡乱叫:“这是要杀人的东西,
你没碰过。”我咬腮,锈味盖过慌,摸出螺丝刀,对准安全带扣。锈渣掉手心,扎得生疼,
疼让人清醒——第二下,铁丝扣“咔嗒”松落。我抬头,云走得急,像替我倒计时;低头,
锈斑红得正好,像小宝坟头的土。铁丝进口袋,我没敢再看它一眼。要试。试多久能断气。
不能用活人,也不能用活狗。镇兽医站有只病犬,肝腹水,站长说要安乐。十一点,
路灯昏成一条病黄色的河。狗吠远,我贴墙根,腿麻得像别人的木头。墙草搔裤,
痒得仿佛小宝在抓我——“妈妈,别怕。”灯灭,我溜进去。病犬在笼角,肚皮鼓胀,
呼吸像破风箱。我抱它,它轻得可怜,体温却烫手,像最后一块炭。它哼一声,
我心脏跟着缩一下,眼泪差点掉。“别叫,对不起……”声音轻得像蚊子,却把自己哄住了。
猪圈废墙,碎砖硌脚。我放狗下地,旧手机秒表亮得刺眼,像微型探照灯。铁丝绕颈,两圈,
贴皮毛,我闭眼数心跳——三声后,手紧。狗腿蹬第八下,停了。屏幕定格:3分47秒。
我吸气,铁锈混着土腥,像提前喝自己的丧酒。挖坑,土不深,刚好埋一条命。手机塞狗腹,
怕人查记录。土块砸下,“噗、噗”,像替谁关棺材盖。三天后兽医站报警,全村找狗。
村支书敲门,我正搅粥,木勺转得稳。“见狗没?”“没。”我递粥,“刚煮好,尝?
”他摆手,走。灶台火未灭,锅底压那根铁丝,热得烫手,我没挪。粥盛给婆婆,她吹气,
喝,没尝出我指缝里的狗血味,也没看见——我指甲缝里嵌着一小块锈得发黑的土。
——第四章·终——第五章·精修——要拖。拖得脚底开花,皮肉翻卷,不露骨。
尸检报告写:“足底表皮剥脱,创面沾有水泥渣、碎石粒。”我把这行字剪下,
贴在缝纫机踏板底,每踩一次,就用鞋底磨它一次,让字先烂,再让脚烂。自家院地不行。
水泥抹得光,像一面照妖镜,照出我枯瘦的脸,却照不出小宝的伤。案发现场在村口渣石路,
石子带棱,水泥片带钉,一拖拉,肉就像被锉刀翻书。我不能去取,李大勇盯得紧,
沙袋又轻,飘,不够分量。小宝死那天,称过:5.8 公斤。我要 5.8 公斤,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我找婆婆。“妈,给小宝做冥衣,压衣角,免得魂飘。
”她扯一袋旧棉花,又指粮缸:“黄豆自己舀。”我舀,一勺一勺,秤杆翘得稳,
5.8 公斤,星子不差。黄豆落袋,沙沙响,像小宝没哭完的嗝。夜里,等鼾声匀长,
我抱沙袋去猪圈。后墙有洞,去年雨冲的,泥地没动过,小宝学步时在这儿摔过第一跤。
我铲泥,挑碎石,带水泥渣,铺成一条三米长、一米宽的“伤路”。月光下,石片亮,
像提前摆好的刃。脱鞋,赤脚踩上去,凉意先刺皮,再刺骨,我绑沙袋在腰,绳勒紧,
像勒住记忆。第一趟,东到西,脚底红。第二趟,血珠渗,像撒盐。第三趟,血泡破,
脓混血,“噗嗤”一声,踩碎了自己的皮。我数,一趟、两趟……十趟。十趟完,
蹲下看——足底血肉翻卷,淡红筋膜露,没露骨,刚好,和报告一模一样。解沙袋,扔角落,
5.8 公斤,任务完成,它轻了,我重了。破布条缠脚,血浸透,我坐地上,
把布条系个死结,结头像小宝肚脐上的干痂,一扯,就疼,疼就清醒。第二天,我瘸着做饭,
脚底黏地,每一步都撕皮。婆婆舀水,瞥我:“懒骨头,睡迷糊?”我搅粥,
没抬头:“梦里抱小宝,摔了一跤。”她哼一声,走。粥香升起,混着我脚底的腥,
没人知道,这一锅清晨,熬的是小宝的疼,也是我的债。我低头,吹了吹粥面,热气扑眼,
像小宝最后一口呼吸,轻轻一句——“等着,妈妈还差五步。
”——第五章·终——第六章·精修——要踢。踢破脾,血灌腹腔,不能早死,
也不能晚死。尸检报告第 5 行,我背得烂透:“脾实质裂创 2.3 cm,
出血量约 80 ml。”我把这行字写在沙袋肚皮上,红笔描深,每踢一脚,
就让数字先疼一次。我瘦,一米五八,九十斤,平时提桶水都晃,得先练力道。
李大勇最近盯得紧,睡前扒我房门,门缝黑影像刀,我翻个身,把呼吸压得扁平。
借口是现成的。“厂里接厚布单,得练踩踏力。”我向他借测力弹簧,他刨木头的手没停,
随手抛给我:“别弄坏,我还用。”弹簧锈迹斑斑,刻度线磨得发白,我擦干净,
夜里绑在沙袋腰际,5.8 公斤,还是小宝的重量。换劳保鞋,鞋头硬,像包了一层薄铁,
对着镜子踢——第一脚,弹簧针晃到 15,不够。第二脚,20,仍不够。我数,
一、二、三……鞋面与沙袋相撞,“砰砰”闷响,像敲密封鼓。第三十七脚,“咔!
”弹簧崩断,铁片飞,划我小腿,血珠滚,红得透亮,我咧嘴——够了,脾破临界。
我用铁片蘸血,在墙上画线,血线停在“37”,旁边写:“脾破,三脚,不多不少。
”血顺墙缝爬,像一条不肯干的小蛇。第二天,祠堂法事,婆婆催我跪。“给小宝求平安,
跪重点,别偷懒。”我跪,蒲团薄,膝盖贴硬木,一炷香烧完,血渗裤,深色,看不出。
中午回家,我掀裤腿,小腿痂黑,像给疼痛盖邮戳。我摸墙,血刻度还在,指尖沾一层壳,
一剥,壳碎,碎声清脆——像提前替仇人骨裂。
——第六章·终——第七章·精修——要盯路。周六清晨,6 点 47 分,
老槐树下,一分不能差。手机被李大勇锁进工具箱,和尸检报告躺一起,
像把我和世界最后的信号掐断。缝纫厂也把我辞了,厂长没抬头:“王家打过招呼,
你别来了。”工资攥在手里,凉得发硬,我叠成小块,塞进鞋底,走路时“嚓嚓”响,
像踩自己的骨。小卖部新装监控,红灯一闪一闪,老板娘见我,哐当关窗:“别过来,
拍着呢!”王丽娟更狠,雇她表哥接送,红色电动车,声音特别响,铃一按,
半个村都知道:王小雨出门了。我得让路自己开口。找婆婆,话提前编好:“妈,你腿寒,
卫生所有草药,我天不亮去排队,效果好。”她扔给我十块钱,钥匙在裤腰晃,没怀疑。
凌晨四点,我出门,脸用灶灰涂黑,只露眼,破布篮里装两个空瓶,一路弯腰,捡废品,
像把自己扮成流动的垃圾。卫生所后墙有豁口,砖刺斜,像被人掰开的嘴,我蹲进去,
药渣味冲鼻,正好盖住我身上的味。豁口望出去,是出村主路,三盏路灯,次第亮,
像给凶手点的引魂灯。第一天,没人,只听鸡鸣,三声,我数:四点半、五点、五点半,
把时间刻进骨缝。第二天,红色电动车来了,5 点 50,车灯晃过豁口,
像割开黑布的一刀。王小雨坐后座,羊角辫一跳一跳,赵婷婷在前路口等,两人合流。
我捡根小石子,在日历纸背面画圈,圈旁写:红车,5:50。第三天,我数路灯,
第一盏灭于 5:40,第二盏 5:50,第三盏 6:00,她们过第三盏时,
6:02,我把时间写进纸,字很重,像钉。第四天、第五天,天天如此,我蹲到脚麻,
站起来走两步,再蹲,药渣熏得头疼,不敢挪。第六天,特别黑,我四点就到,豁口后,
像一块石头。6 点 47 分,自行车铃响,叮——铃——她们没骑车,步行,
赵婷婷手里攥面包,边吃边笑,面包屑掉一路,像撒诱饵。老槐树下,我手表指 6:47,
日历纸上,我画一个重重的叉,叉旁写:6:47,老槐。石子把纸戳破,像提前戳伤口。
她们走远,我才敢动,腿麻,扶墙,慢慢站,卫生所医生倒垃圾,瞥我:“捡废品的,
别蹲这儿,影响不好。”我挎篮,低头走,路上遇村民,喊我“捡废品的”,递空瓶,
我接过,声音压得低,哑得像别人的:“谢谢。”回到家,婆婆在厨房骂:“怎么才回来?
粥快糊了!”我没解释,进厨房,把日历纸藏灶台底下,压着那根沾狗血的铁丝。
纸被攥得皱,上的“6:47”却清楚,像一道提前写好的死刑票。我知道,时候快到了。
——第七章·终——第八章·精修——清明节。天没亮,就要动手。
我得让她们发不出声,报不了警,像小宝那天一样——哭不出,喊不出,
只剩气管里那根铁丝在替世界说话。赵婷婷的手表,学校统一配,跌倒传感,红光一闪,
自动拨110——我掰过自己的表研究过,那红光像微型枪口,先把它抠了。
王小雨的哨子——王丽娟给的,铜皮裹塑料,一吹,半条街都能醒。我得让哨子先闭嘴,
再让主人闭嘴。还有李大勇的三轮,豫G·3278,车轴缺油,一骑就“吱呀”叫,
像给整条村广播:凶手上路了。动手前夜,村小学垃圾站。馊臭味像一层雾,我蹲进去,
半个钟头,翻出赵婷婷旧作业本。她写“婷”字,竖勾拖得长,像甩尾的鱼钩。
我撕下签名页,对折,放贴胸口袋——让心跳把墨水暖干。回家,白纸对描五遍,
直到竖勾一模一样,才在灯下写:“赵婷婷发烧,清明不去图书馆。——赵母”第二天一早,
传达室老头正浇花,我递假条,他顺手夹进记录本,没抬头。中午,
老师校门口喊:“赵婷婷请假,不用等。”语气平常,像抽掉棋盘上一颗子。好,
第一颗子没了。清明节当天,老槐树下四点五十,天黑得像湿布。我蹲柴垛后,手攥铁丝钩,
汗把钩柄裹成一层滑膜。叮——铃——她们来了,步行,羊角辫晃得刺眼。我抬眼,
目光飘了一下——她们还是孩子,只比小宝大几岁。指甲掐进掌心,疼得钻心,
“小宝也是孩子,她们怎么没手软?”赵婷婷蹲在灵前,学婴儿哭,“咯咯咯,他不动啦!
”笑声像针,顺耳道扎进脑干。我猛地抬头,眼神再没飘。看见她红布鞋,
想起小宝脚底的肉渣;看见她手里的糖,想起小宝嘴里的奶嘴。恨,比怕先到。
钩、扯、拽——动作快得像不是我的手。钩住手表带的瞬间,赵婷婷整个人猛地后弹,
像被火烫了——“你干什么!”她尖叫的同时,右肘已经朝我太阳穴撞来。
我早算过:学生书包侧袋硬,撞上去就是钝器。低头让过,肘尖擦着发梢过去,带起一阵风。
她趁机往后扯,表带撕拉一声断开,可红光还是闪了一下——传感器亮了。
我一把将表盘摁进泥里,用膝盖压住,红光被湿土活活闷死。她另一只手已经来抓我的脸,
指甲直奔眼睛。我侧头,只觉得脸颊火辣辣,五条指痕立刻鼓起来。“小雨——跑!”她喊。
王小雨这才从惊吓里回神,转身就逃。哨子还在她侧袋,她一拽,绳却缠在书包扣上,
越急越解不开。我扑过去,左手先捂住她嘴,右手钳住她腕子,
把哨子绳生生扯断——塑料边缘割破我指根,血顺掌纹流进袖口。她低头一口咬在我虎口,
牙关死合。疼顺着臂骨窜上来,我却不敢松——一松,她就能吹哨。我改用前臂勒住她脖子,
拖倒,膝盖压肩,把她整个人按进半湿的落叶里。赵婷婷拖着一条被钉的腿还想扑来救,
我反手抡起铁丝钩,钩背敲在她锁骨,“铛”一声闷,她立刻跪倒,嘴角抽气,
再发不出完整声音。——整个过程不足二十秒,却像二十个时辰。我喘着粗气,
把两人死死并在一起,草绳绕腕三圈,再勒一道。她们挣,绳越勒越紧,
最后只剩鼻腔的“呜呜”。我这才感觉虎口钻心地疼,低头看——两排细小牙印,
正汩汩冒血;脸颊也火辣,指甲缝里全是别人的皮屑。原来她们也会拼命。
原来拼命也敌不过更拼命的恨。我把血在手背上抹匀,像给自己盖一枚通关章,
然后一手一个,拖向黑暗里的三轮车。车斗铺草席,两人被塞进去,
像被塞进一只移动的棺材。我骑上去,脚蹬第一圈,猪油润过的轴,只发出“沙”一声,
像替我叹气。远处上坟老人纸扎人晃,没往这边看,车轮碾土,“沙沙”替我们把路铺平。
我蹲在厕所,没开灯,肚子绞,腹泻,血混水,塑料渣从肠壁刮过,疼得额头冒冷汗,
我没哼一声。擦干净手,我去厨房,锅底压着的铁丝还在,热得烫手,我没挪,只轻轻握住,
让温度顺着掌心爬进血管。窗外月亮瘦成一条线,像小宝没来得及长的眉。我低声,
对着月亮,也对着锅底:“明天,”“就能用了。
”——第八章·终——第九章·精修——十分钟。从老槐到后山老屋,只给十分钟。
路上有三道坎,任何一道咳嗽,就全军覆没。第一道坎——后山老路塌了。碎石堆成小山,
三轮车过不去。我提前两夜挖通废弃排水渠。渠宽七十六厘米,车身七十五,刚好容下。
锄头把磨得发亮,掌心磨出四枚水泡,我撕下旧线头,把水疱串成一串白珍珠,塞进兜里,
怕留下皮屑证据。第二道坎——村委防火点。清晨六点,民兵值守,绿衣服,红袖章,
烟头在黑暗里一明一灭,像诱捕的萤火。我把三轮车推进干渠,长草割到齐腰高,盖在车篷,
远看只是一片野坡,近看,草在露水里颤,像替我撒谎。第三道坎——车牌。
豫G·3278,白漆喷得醒目,我撕下旧床单,黑泥拌水,
抹成一层 camouflage,号码瞬间变成一块泥疮,谁也不想多看第二眼。
动手当天,4:50,我左手拽王小雨,右手拖赵婷婷,两人被草绳反捆,绳结留一臂长,
像牵两条待宰的羊。沙袋增重,5.8 公斤,挂车底,防上坡时前轮翘。我上车,
脚蹬第一圈,车把晃,渠壁擦轮胎,“沙——”一声,像谁把刀在骨面磨了一下,
我屏住呼吸,继续蹬。指甲先翻。渠底碎石硌进橡胶鞋底,也硌进我的脚掌,十脚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