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江湖夜雨
乌云散尽,露出一弯清冷的残月,和漫天碎钻般的星子。
官道上的泥泞被月光一照,泛着幽暗的光。
空气里混杂着泥土的腥气、草木的湿意,还有身后那座破庙里尚未散尽的血腥。
三个人,沉默地走着。
徐凤年走在最前,深一脚浅一脚,嘴里叼着根不知从哪儿扯来的草茎,时不时回头跟李承乾搭话,抱怨这路不是人走的,又或是猜测下一个能打尖歇脚的镇子还有多远。
他似乎己经完全从刚才的厮杀中恢复过来,或者说,他骨子里就对这种刀头舔血的日子有种异乎寻常的适应力。
老黄依旧落在最后,佝偻着背,双手拢在袖子里,像个最普通不过的乡下老农,脚步蹒跚,仿佛随时会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绊倒。
但若仔细看,会发现他每一步落下,都极有分寸,那些最湿滑黏脚的地方,总能被他看似无意地避开。
他很少说话,只是偶尔抬起浑浊的老眼,扫一眼前方并排而行的两个少年,尤其是在李承乾身上,目光会多停留一瞬。
李承乾走在中间,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奇妙体验。
十倍增幅后的“踏雪无痕”身法,不仅仅体现在危急关头的闪转腾挪上,更融入了行走坐卧的日常。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脚下泥泞的拖拽感大大减轻,每一步迈出,都自然而然地用上了最省力、最恰到好处的力道和角度。
原本走这种夜路必然会气喘吁吁、狼狈不堪,此刻却只觉得气息绵长,体内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甚至有一种想要纵情狂奔、体验风驰电掣的冲动。
这就是拥有力量的感觉吗?
他悄悄握了握拳,感受着肌肉下蕴含的、远超这具瘦弱身体本该有的轻盈与活力。
脑海中,那些关于身法的精妙诀窍如同刻印,心念微动,便能调动身体做出相应的反应。
这不仅仅是复制,而是真正变成了他自己的东西,并且是强化了十倍的东西!
“喂,李承乾,”徐凤年打断了他的思绪,凑过来,压低声音,脸上带着贼兮兮的笑,“刚才你那手……跟谁学的?
啧啧,那帮蠢贼连你的衣角都摸不到,可比老黄装神弄鬼弹手指帅多了!”
走在前面的老黄似乎轻轻哼了一声,像是被烟呛到了。
李承乾早己想好说辞,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和追忆:“我也不知道,好像……迷迷糊糊就会了。
小时候家里好像有个远方亲戚来过,教过我一点吐纳和步法,后来家里出事,就再也没见过了。
刚才情急之下,不知怎么就使出来了。”
他这话半真半假,真假难辨。
这乱世,谁家没点故事?
有点奇遇的流民孤儿,也不算太稀奇。
徐凤年果然没深究,只是啧啧称奇:“看来你那亲戚是个高人啊!
这保命的功夫,绝了!
以后遇到麻烦,跑路可就靠你了!”
他用力拍着李承乾的肩膀,一副“以后我罩着你,但你得负责带我跑路”的无赖模样。
李承乾笑了笑,没接话,心里却是一动。
徐凤年这种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心思细腻的表现,与书中描写一般无二。
和他打交道,既不能全抛一片心,也不能太过疏离。
“对了,”徐凤年像是想起什么,从怀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塞到李承乾手里,“喏,最后半块肉干,分你一半。
看你刚才那样子,怕是几天没正经吃东西了,光靠那个硬窝头顶什么事。”
油纸包还带着徐凤年的体温,里面是半块黑乎乎、看起来其貌不扬的风干肉条。
李承乾微微一怔。
他知道徐凤年自己也没多少存粮,这一路逃亡,更是饥一顿饱一顿。
这半块肉干,或许是他藏着应急的最后一点荤腥。
“徐兄,这……”李承乾想推辞。
“叫你拿着就拿着!”
徐凤年眼睛一瞪,故作凶狠,“瞧你这小身板,一阵风都能刮跑,不赶紧补补,下次遇到麻烦,跑都跑不动,岂不是拖我和老黄的后腿?”
话虽不好听,但那点别扭的关切,却做不得假。
李承乾不再推辞,接过肉干,低声道:“多谢。”
肉干很硬,很有嚼劲,带着盐和香料的味道,对于饥肠辘辘的他来说,无疑是难得的美味。
他小口吃着,感受着食物带来的热量和踏实感,看着身边这个未来将搅动天下风云的北凉世子,心中有种奇异的感觉。
历史的车轮,似乎因为他这只意外闯入的蝴蝶,己经开始了微不可察的偏移。
“老黄,还有多久能到你说的那个镇子?”
徐凤年扭头喊道。
老黄慢悠悠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照这个速度,天亮前能到个岔路口,往东是去陵州城,往北有个小集镇,叫‘歇马店’,能弄点热食。”
“歇马店?
好!
就去那儿!
老子要吃热汤面,加双份肉臊子!”
徐凤年顿时来了精神。
李承乾默默记下地名。
陵州,北凉三州之一,徐骁的大本营。
歇马店,听起来像个江湖气息浓厚的地方。
后半夜的路,就在徐凤年的絮叨和李承乾的沉默中过去。
李承乾一边适应着身体的变化,一边暗自规划。
一个月才能复制一次,下次机会必须谨慎选择。
武功招式?
内力修为?
还是其他特殊能力?
目标又该是谁?
李淳罡的剑意自然是终极目标之一,但那位剑神如今不知所踪。
眼前的老黄,身上还有剑术和内力可以复制……但贪多嚼不烂,身法才刚刚掌握,需要实战磨练。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三人果然走到了一个三岔路口。
路旁有个残破的界碑,模糊刻着地名。
老黄蹲在界碑旁,掏出烟袋,却没有点燃,只是放在鼻子下闻着,目光扫过两条岔路,像是在观察什么。
徐凤年一***坐在路边一块大石头上,捶着腿:“可算到了,累死小爷了。
老黄,看出什么花儿没?
哪条路干净?”
李承乾心中微凛,“干净”这个词,在此刻语境下,显然不是指卫生。
老黄慢吞吞地道:“北边,蹄印杂乱,车辙深而新,过往的商队和……手底下不干净的人,不少。
东边,脚印稀疏,但沉稳,有些练家子单独走的痕迹。”
徐凤年眯着眼想了想,忽然笑道:“那咱走东边!
去陵州城方向!
越是大地方,水越浑,才好摸鱼。
小地方的眼线,反而麻烦。”
李承乾立刻明白了徐凤年的意思。
他是北凉世子,追捕他的势力,可能更倾向于在偏僻小路设伏,反而认为他不敢往陵州城这种核心地带钻。
这叫灯下黑。
“听少爷的。”
老黄没什么意见。
休息片刻,三人踏上了东去的官道。
天色大亮,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有推着独轮车的小贩,有赶着牲口的农户,也有零星佩刀带剑的江湖客。
李承乾仔细观察着这些行人,尤其是那些江湖客。
他们的步伐、气息、眼神,乃至随身兵器的样式,都透露出不同的信息。
这是他了解这个真实江湖的窗口。
徐凤年似乎也收敛了许多,不再大声嚷嚷,但那双眼睛却不安分地西处打量,偶尔与某个江湖客目光接触,还会故作憨厚地笑笑,活脱脱一个初次出门、对什么都好奇的乡下少年。
李承乾心中暗赞,这演技,不愧是徐凤年。
晌午时分,前方出现一个小小的茶摊,支着简陋的草棚,冒着炊烟。
“有吃的!”
徐凤年眼睛一亮,加快脚步。
茶摊很简陋,只有两三张破旧桌子。
老板是个满脸褶子的老汉,还有个手脚麻利的半大丫头帮忙。
此刻己有两桌客人。
一桌是三个行商打扮的汉子,低声交谈着。
另一桌,则单独坐着一个黑衣人。
那黑衣人背对着路口,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只是安静地喝着粗茶,手边放着一柄用布条缠裹的长条状物事,形状似刀似剑。
他坐在那里,仿佛与周围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自成一片寂静的天地。
徐凤年和李承乾、老黄走进茶摊,挑了离黑衣人稍远的一张空桌坐下。
“老板,三碗阳春面,不,五碗!
有酱肉切一斤!”
徐凤年财大气粗地喊道,仿佛兜里有的是银子——实际上,他的荷包比脸还干净,这纯粹是吃定老黄会付账的姿态。
老黄默默地去跟老板交涉了。
李承乾的注意力,却大部分被那个黑衣独客吸引。
那人身上有种极其隐晦,却又让人无法忽视的气息,像是潜藏的猛兽,收敛了爪牙,但危险感却挥之不去。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体内那被十倍增幅后的轻功气机,在靠近这人时,有种微不可察的凝滞感。
高手!
绝对是高手!
李承乾心中凛然,同时,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复制目标!
系统冷却期还有近一个月,现在无法复制。
但提前锁定目标,观察、分析,为下一次复制做准备,却是可以的。
这人练的是什么?
刀法?
剑法?
还是某种独特的内功?
他似乎感觉到李承乾的注视,斗笠微微动了一下,但并未回头。
这时,旁边那桌三个行商的谈话声,隐约飘了过来。
“……听说了吗?
前段时间,北莽那边好像不太平,有几个南朝贵族死得不明不白……嘘!
小声点!
这事也是能乱说的?
据说是那边‘提兵山’的人动的手……提兵山?
那可是北莽的魔窟!
他们的手,什么时候伸这么长了?”
“谁知道呢……反正啊,这天下,眼看就要乱了。
咱们这趟货送到陵州,赶紧回家猫着吧……”北莽?
提兵山?
李承乾心中一动。
这是原著中重要的势力。
看来,天下的动荡,己经初现端倪。
这时,老黄端着几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过来了,还有一小碟切好的酱肉。
面条清汤寡水,只飘着几点油花和葱花,但饿极了的时候,这就是无上美味。
徐凤年迫不及待地吸溜起来,毫无形象可言。
李承乾也拿起筷子,刚要吃,眼角余光瞥见,那黑衣独客放下了几个铜钱,站起身,拿起那缠着布条的长物,准备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斗笠边缘扬起,李承乾看到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如同古井寒潭,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冰冷和漠然。
目光扫过茶摊,在李承乾身上停顿了微不足道的一瞬,似乎对他刚才的注视有所察觉,但旋即移开,仿佛看到的只是路边的石头草木。
然后,他迈步离开,脚步无声,很快消失在官道的拐弯处。
李承乾背后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仅仅是被那目光扫过,他就有一种被毒蛇盯上的错觉。
这人的实力,恐怕远超刚才土地庙里的那些土匪,甚至……可能不逊于老黄!
“怎么了?”
徐凤年塞了一嘴面条,含糊不清地问,他也注意到了李承乾的异常。
“没什么,”李承乾收回目光,压下心中的悸动,“面有点烫。”
徐凤年狐疑地看了看黑衣人消失的方向,又看看李承乾,没再追问,只是嘀咕道:“奇奇怪怪的人真多。”
老黄默默吃着面,眼皮耷拉着,仿佛对外界一切漠不关心,但李承乾注意到,他端碗的手指,关节微微绷紧了一瞬。
吃完面,三人继续赶路。
越靠近陵州城,官道越发平整,行人车马也越多。
偶尔还能看到一队队盔甲鲜明的北凉骑兵呼啸而过,带起滚滚烟尘。
徐凤年看着那些骑兵,眼神复杂,有骄傲,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傍晚时分,一座巍峨城池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
城墙高耸,旌旗招展,在落日余晖中显得格外雄伟。
陵州城,到了。
城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候兵卒检查入城。
徐凤年看着城门楼子上那面巨大的“徐”字王旗,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那点玩世不恭彻底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李承乾从未见过的沉静。
他低声道:“进了城,少说话,跟着我。”
李承乾点了点头。
他知道,真正的江湖,真正的风波,或许就从踏入这座北凉核心的城池开始。
而他的下一次复制机会,也将在这里,寻找新的目标。
江湖夜雨,前路漫漫。
但此刻,他身边有未来的北凉王,有深藏不露的剑九黄,他自身体内,也潜藏着十倍增幅的玄妙身法。
这江湖,这庙堂,他似乎,真的可以换种方式,去闯一闯了。
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通往陵州城的官道上,渐渐融入排队入城的人流阴影之中。
前方,是龙潭虎穴,也是机遇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