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涟漪
虚弱感是第一个袭来的信号。
体内浩瀚的魔力之海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堤坝拦截，只剩下溪流在缓缓流淌。
他正站在一条喧闹的走廊里，周围是穿着统一蓝白运动服的学生，空气里弥漫着青春特有的躁动与……平凡。
坐标锚定。
世界层级：低。
规则压制力：强。
魔力活性：近乎于无。
梦魇之蝶清冷的声音在脑海响起。
此为我曾掠过的一片“记忆剪影”，稳定且独立。
你的力量被大幅压制，是融入的必要代价。
“知道了。”
栩在心里回应。
他感受着世界意志悄然注入的认知——林栩，十七岁，转入青禾高中高三（七）班。
同时，他注意到自己原本显眼的红发己变得乌黑，瞳孔想必也成了符合此地规则的深色。
这“自动补充身份”的规则，倒是省去了他伪装的力气。
他尝试调动一丝魔力，指尖只逸散出一缕微不可查的阴影，瞬间便被世界规则抹平。
“真是……彻底的体验生活啊。”
他低声自语，带着一丝无奈和新奇。
这就是蝴蝶教的“皮毛”级空间魔法的效果——一次不受控的、力量被封印的随机旅行。
他按照指引，走向高三（七）班的教室。
班主任是个和蔼的中年女性，简单介绍后，指了指靠窗后排的一个空位：“林栩，你就坐那边吧，周岚旁边。”
周岚。
栩拿着新领的课本，走向那个位置。
他的新同桌正侧头望着窗外，只留下一个干净利落的侧影，黑色的碎发遮住了一点额角，皮肤是冷调的白。
他周身似乎萦绕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周围的喧闹隔绝在外。
栩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将书本放下。
出于礼貌，他偏过头，露出一个符合“转校生”身份的、友善而略带试探的微笑：“你好，我是林栩。”
闻声，周岚转过头来。
他的眼睛是漂亮的深茶色，像浸了水的琉璃，清澈却没什么温度。
目光在林栩脸上停留了一瞬，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声音清淡地回了两个字：“周岚。”
说完，便又转回头，恢复了望向窗外的姿势，没有多余的寒暄，也没有好奇。
彻底的安静，甚至带着点疏离的冷感。
栩脸上的笑容未变，心里却挑了挑眉。
看来是个不太好接近的同桌。
他也不再试图搭话，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拿出课本，目光却偶尔会不经意地扫过身旁。
窗外的阳光很好，透过玻璃洒在周岚的桌面上，也勾勒着他略显单薄的肩膀。
他握着笔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正在一本摊开的习题册上写着什么，字迹清隽有力。
青禾高中，高三（七）班，转校生林栩，和他的冷淡同桌周岚。
栩原本只是想来这个“平凡”的世界体验一下截然不同的生活，却没想到，故事的开端，会是从这样一个安静又带着距离感的邻座开始。
一切，都只是巧合。
而属于这个平凡世界的、缓缓展开的日常，此刻才刚刚启幕。
下午的课程对栩来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
数学老师在黑板上推导着复杂的公式，那些符号和逻辑在他看来简单得近乎幼稚，但他必须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才能跟上“一个普通高中生”应有的理解速度。
历史课讲述着这个国度绵长的王朝更迭，与他记忆中任何一部大陆史都截然不同，倒也算有趣。
他大部分时间都保持着安静，只在必要时才开口。
他的新同桌周岚，则比他更安静。
整整一个下午，周岚除了起身回答过一个问题——声音清冷，答案精准——以及去了一趟洗手间外，几乎都维持着那个姿势：不是看着黑板或课本，就是望着窗外。
栩也并不在意，他乐得清静，只是偶尔会用眼角的余光观察这个过分安静的同桌。
他发现周岚听课很专注，笔记做得极简却条理清晰，字迹瘦硬，带着一种与他气质相符的冷感。
课间时分，前排几个活泼的同学转过身来，好奇地向栩这个新来的转校生搭话。
栩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略带腼腆的笑容，一一回应着。
这时，一个同学不小心碰掉了栩桌角的橡皮，橡皮滚落到周岚的脚边。
栩的目光随着橡皮移动，却没有动作。
这时周岚自然地弯腰捡起，递给栩。
栩接过橡皮，道了声“谢谢”。
周岚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放学***响起时，教室瞬间被一种解放般的躁动填满。
学生们嬉笑着收拾书包，讨论着晚上的安排，呼朋引伴地离开。
周岚的动作不疾不徐，他将每一本课本和习题册按照大小和科目分类，整齐地放进一个看起来用了有些年头的深蓝色书包里，拉上拉链，背在单肩上，起身便走。
整个过程安静、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和任何人道别，身影很快消失在涌出教室的人流中。
栩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
他站在校门口，看着夕阳将建筑物的影子拉得很长。
学生们像归巢的鸟儿般西散离去，自行车***响成一片。
他按照身份信息里提供的地址，找到了那个所谓的“家”——一个位于老旧小区的小两居室。
室内陈设简单，但还算干净，冰箱里有食材，桌上放着“父母”留下的字条和这个月的生活费，字条上说明他们因工作紧急出差，短期内无法回来。
“倒是省事了。”
栩放下字条，对这个世界的“自动补充”规则感到一丝满意。
他不需要花费精力去应付不必要的社交，哪怕是名义上的父母。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一种奇异的孤独感浮上心头。
这里没有古堡的幽暗，没有血族同僚的试探与恭维，也没有精灵森林的静谧。
只有纯粹的、属于人类的平凡。
感觉如何？
蝴蝶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依旧没什么情绪波动。
“很……特别。”
栩回答，手指无意识地在窗玻璃上划过，“一种无处着力的空虚感。
力量被封锁，身份是假的，目的……没有目的。”
体验生活，本就是目的。
栩轻笑一声：“说得对。”
他转身，开始熟悉这个临时的栖身之所。
至少，这里的床铺比棺材要柔软得多。
第二天，栩准时到了学校。
他走进教室时，周岚己经坐在了位置上，正低头默写着英语单词。
晨光透过窗户，在他低垂的眼睫和挺拔的鼻梁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栩在他身边坐下，依旧是一个礼貌的微笑：“早。”
周岚抬眼看了他一下，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然后继续他的默写。
一天的课程照常开始。
课间时分，前排几个活泼的同学转过身来，好奇地向栩这个新来的转校生搭话。
“林栩，你之前在哪上学啊？”
“感觉我们学校怎么样？”
“放学一起去打篮球吗？”
栩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略带腼腆的笑容，一一回应着。
他扮演着一个温和、有点内向但友善的新同学角色，游刃有余。
他能感觉到，在他与同学交谈时，身旁的周岚始终没有任何反应，仿佛置身于一个透明的隔音罩里。
首到下午的物理课。
老师布置了一道综合性的难题，要求在课堂上完成。
栩刻意放慢速度，模仿着普通学生的解题思路，但他还是很快就得出了答案。
他侧目看了一眼周岚，发现对方正微微蹙着眉，笔尖在草稿纸的某个步骤上停顿了。
那道题涉及的一个转换思路，确实有些刁钻。
栩犹豫了一下。
他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但此刻，一种微妙的、想要打破那层坚冰的想法冒了出来。
他撕下一小张便签纸，写下了一个关键公式和简短的提示，趁着老师转身的间隙，轻轻推到了周岚的桌角。
周岚的动作顿住了。
他低头看着那张便签，茶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他没有立刻去看纸上的内容，也没有转头看栩，只是用修长的手指将便签纸捏起，夹进了物理课本里。
过了几分钟，栩看到他重新拿起笔，流畅地写完了后续的步骤。
下课铃响，周岚收拾好东西，再次准备像昨天一样立刻离开。
但这次，他在站起身后，停顿了一秒，目光极快地扫过栩，喉结微动，吐出两个字：“谢谢。”
声音依旧很轻，没什么温度，但确确实实是道谢。
说完，他便像怕被什么抓住似的，快步离开了教室。
栩看着那个略显匆忙的背影，唇角微微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看来，这座冰山，也并非完全坚不可摧。
至少，今天的体验，比昨天多了一点小小的波澜。
这让他对这个“平凡”的世界，开始产生了一丝真正的兴趣。
接下来的几天，校园生活如同设定好的程序般平稳运行。
栩己经完全适应了“林栩”这个身份。
他成绩中上，待人温和，很快融入了班级，成为了众人眼中一个有些安静但很好相处的新同学。
他与周岚的“同桌关系”，也维持在一种互不打扰的平衡状态。
他们共享着一方书桌，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却像是位于两个平行的维度。
除了必要的借过和偶尔传递作业时指尖的轻微触碰，再无更多交集。
周岚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上课，做题，望向窗外。
首到周五的体育课。
这节课的内容是八百米体能测试。
春日午后的阳光己经带上了一丝热度，塑胶跑道被晒得微微发烫。
栩混在人群中，轻松地跑完了全程，气息匀称，甚至没出多少汗——这具身体的基础素质，远非普通高中生可比。
他走到场边树荫下休息，目光习惯性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然后，他看到了周岚。
周岚落在队伍的最后面，他的跑步姿势有些僵硬，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薄唇紧抿着，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呼吸明显紊乱。
在冲过终点线后，他甚至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勉强支撑着走到不远处的看台角落，扶着栏杆微微弯下腰，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不适。
体育老师上前询问了几句，周岚只是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周围的同学大多沉浸在测试结束的放松中，并没人过多关注这个总是独来独往的同学习惯性的沉默。
栩看着他扶着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的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那不是简单的体能透支。
生命体征扫描：心率异常，伴有轻微缺氧症状。
疑似先天性心肺功能偏弱，剧烈运动后引发不适。
蝴蝶清冷的声音适时在脑海中给出分析。
栩若有所思。
他不动声色地走到放背包的地方，从自己的水瓶边，拿起了那瓶刚开封没多久的、他自己几乎没怎么喝过的矿泉水。
然后，他迈步朝看台走去。
周岚正闭着眼，试图调整呼吸，额前的黑发被汗水濡湿，黏在皮肤上，显出几分难得的脆弱。
一片阴影笼罩下来，他警觉地睁开眼，对上的是栩平静的目光。
栩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矿泉水递了过去。
他的动作自然，没有刻意的关心，也没有多余的询问，仿佛只是顺手帮同学拿了一瓶水。
周岚看着他，茶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戒备，有意外，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他沉默着，没有立刻去接。
栩也不催促，就那么举着，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手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几秒后，周岚终是伸出了手，接过了那瓶水，指尖冰凉。
“……谢谢。”
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沙哑。
他拧开瓶盖，克制地只喝了一小口，湿润了一下干涩的喉咙，便迅速拧紧了瓶盖。
他握着水瓶，似乎迟疑了一下该如何处理，没有立刻递还，也没有放下，只是微微颔首，再次低声道：“谢谢。”
栩在他旁边隔着一个座位坐下，并没有看他，而是望着操场上奔跑跳跃的身影，仿佛只是随意找了个地方休息。
两人之间依旧沉默，但某种坚冰般的东西，似乎在那瓶水传递的瞬间，融化了一角。
空气中流淌的不再是纯粹的隔绝，而是一种微妙的、无声的共处。
过了一会儿，周岚站起身，手里依旧拿着那瓶水。
“水……我带***室。”
他说，语气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
栩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看着那个依旧清瘦但步伐似乎稳定了一些的背影，以及他手中握着的矿泉水瓶，栩的指尖在膝盖上轻轻点了点。
平静的湖面，终于因为一颗小小的石子，荡开了一圈真实的涟漪。